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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173节

  谢时渺一时语塞,登时反唇相讥:“宫里也有厨子。”
  御膳房的厨子,自然比元家的好。
  想起圆圆还不知沈殊夫妻俩吵架一事,谢时渺忽然心生怜悯。
  转身让宫人取来自己的秋桂糖。
  “给你罢。”
  圆圆茫然抬起双眼,慢吞吞拿手指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谢时渺不耐烦,荷包中的秋桂糖都倒在圆圆掌心。
  “荷包是母后给我的,不能送你,不过秋桂糖可以。”
  圆圆眉开眼笑:“多谢。”
  谢时渺见她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眉眼间的忧虑渐深。
  她试探开口:“若是你母亲同你父亲吵架,你会……伤心吗?”
  圆圆一口咬着秋桂糖,摇头晃脑:“不会。”
  谢时渺好奇睁大眼睛:“为什么?”
  秋桂糖香甜,甜腻糖丝缠绕在圆圆唇齿,她煞有其事道。
  “母亲若不喜欢父亲……”
  说一句,圆圆歇口气,又开始啃起手中的秋桂糖。
  谢时渺一口气提在半空,眼都不眨望着圆圆:“若是真的,你待如何?”
  圆圆眨眨眼,诚恳道:“不如何。”
  她口出狂言,“换掉就好了。”
  谢时渺目瞪口呆:“换、换谁?”
  圆圆面不改色:“自然是换个父亲。”
  谢时渺瞠目结舌,一双眼睛都瞪圆了,难以置信:“你你你……”
  廊下倏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衣裙翩跹,纤腰袅娜。
  未见其人,先闻到沈鸢的声音。
  “今儿怎么这么巧,都到我这里来了?”
  宫人挽起毡帘,沈鸢自顾自解下狐裘,转过屏风往里走去。
  圆圆掌中的秋桂糖无处可藏,她飞快将双手背在身后,双眼惴惴不安望着沈鸢。
  暖阁蔓延着淡淡的秋桂香,沈鸢揭开香炉,青花缠枝香炉中放着还未燃尽的梅花香饼,并非桂花。
  沈鸢眼眸轻动,朝圆圆伸出手:“我突然想吃桂花糖了,圆圆可不可以给我一颗?”
  圆圆迟疑着伸出手。
  尚未摊开手,沈鸢眼疾手快夺走她手中的秋桂糖。
  “姐姐特意交
  待了,不许你多吃糖的,牙齿吃坏了怎么办?”
  圆圆委屈巴巴。
  谢时渺上前抱住沈鸢:“母后,秋桂糖是我送她的,我想着父皇有蟹酿橙,她也得有,可惜蟹酿橙只有一份,我就只能给她秋桂糖。”
  谢时渺拐弯抹角和沈鸢打听谢清鹤:“母后,我做的蟹酿橙,父皇可喜欢?”
  沈鸢抬手,手指在谢时渺下颌上勾了勾,逗弄孩子。
  “你亲手做的,你父皇怎会不喜欢?”
  谢时渺满脸堆笑:“那改日我也给母后做。”
  沈鸢笑着揶揄:“才想起你还有母后?”
  “一回生两回熟。”
  谢时渺言之凿凿,“我这是拿父皇练手呢。”
  想到圆圆刚刚的话,谢时渺拿眼睛悄悄觑着沈鸢。
  沈鸢不明所以:“怎么这样看着我?”
  谢时渺小心翼翼:“母后,你会……不要父皇吗?”
  窗外夜雨婆娑,沈鸢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听到这样一问。
  她和谢清鹤之间,何时轮到她来做主。
  是走是留,都是谢清鹤做主。
  沈鸢唇角挂着浅浅笑意:“你怎么会这么问?”
  松苓识趣抱着圆圆退下,偌大的寝殿只剩沈鸢和谢时渺两人。
  谢时渺依偎在沈鸢怀里,喃喃自语:“母后不在的时候,父皇常在棠梨宫孤坐到天明。”
  她那时是偷偷跑入棠梨宫的,起初还怀疑谢清鹤金屋藏娇,后来发现谢清鹤留宿在棠梨宫,只是无声坐在书案后。
  案前伫立着一盏落地罩,昏黄光影淌在谢清鹤眼中。
  彼时谢时渺年岁尚小,只是觉得谢清鹤很孤独。
  谢时渺低声呢喃。
  沈鸢唇角的笑意渐浅。
  谢时渺悄声倚在沈鸢肩上:“有一回父皇病得糊涂,我听见他在梦里找母后。”
  沈鸢抬眸,声音低低:“你觉得他……可怜?”
  “可怜”这两个字落在谢清鹤身上,沈鸢都想仰头大笑。
  谢时渺摇摇头:“父皇是一国之君,怎会可怜?”
  她只是好奇,谢清鹤以前究竟是做了多少错事,才会让沈鸢这样生气。
  沈鸢哑然失笑,她垂首低眸,目光悠悠。
  沈鸢没有否认:“他确实做了许多错事。”
  谢时渺迟疑道:“那母后会……换掉他吗?”
  沈鸢讶异:“什么换掉?”
  谢时渺支支吾吾:“圆圆说的,她说若是母亲不喜欢,她换掉父亲也无妨。”
  谢时渺满脸愁色,“可父皇待我不差,若是认了旁人做父亲……”
  沈鸢一把捂住谢时渺双唇,哭笑不得。
  “你是公主,天底下除了你父皇,谁敢做你父亲。除非那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又或是心怀不轨,想谋权篡位。”
  谢时渺双目熠熠,长松口气:“那就好。”
  话落,对上沈鸢一双弯弯笑眼,谢时渺窘迫抿唇,“都怪圆圆乱说,我才会胡思乱想。”
  她悄悄附唇在沈鸢耳边,“若是母后离开,可不许再丢下我,我也想跟着母后。”
  沈鸢苦恼皱眉:“跟着我,日后你可就住不得公主府了。”
  谢时渺皱着一张小脸,艰难从唇齿间吐出几个字:“没事的,只要母后在,我住哪里都可以。”
  沈鸢言笑晏晏:“你也没有蟹酿橙吃,也没有这么好的料子做锦裙,母后也请不到好的夫子为你讲课。”
  旁的谢时渺可以既往不咎,可夫子一事却至关要紧。
  谢时渺双眉紧皱,咬唇不语。
  沈鸢笑着拍拍她手背:“放心罢,母后不会走的。”
  谢时渺低声嘟哝:“可母后留在宫里,会不高兴。”
  沈鸢挑眉:“我留在宫里,渺渺会高兴吗?”
  谢时渺重重点头:“自然。”
  沈鸢莞尔一笑:“这就够了。”
  窗前树影参差,苍苔浓淡。
  一人立在廊下,长身玉立。
  谢清鹤半边身子落在雨中,深浅不一。
  那双如墨眸子晦暗不明,似深不见底的古潭。
  乌皮六合靴踩在台阶上,簌簌雨幕落在谢清鹤身后。
  小太监提着羊角灯,战战兢兢:“陛下……”
  谢清鹤抬起手。
  隔着一扇窗子,谢清鹤听见沈鸢和谢时渺在说笑,听见她哄着谢时渺入睡。
  江南小曲叠着雨声,悠扬飘入谢清鹤耳中。
  后背的疼痛好似在这一刻得到缓解,不似往常那样痛不欲生。
  谢清鹤怔怔盯着那扇木窗许久。
  颀长身影僵硬冰凉。
  他听见宫人移灯放帐,听见殿中的窃窃私语渐轻,直至消失。
  云影横窗,园中除了雨声,再无其他。
  谢清鹤始终不曾往前迈开半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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