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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缕衣 第174节

  沈鸢得知谢清鹤身子抱恙,还是从沈殊口中得来的。
  沈殊好奇不已:“你不知道这事?”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听说是前夜淋了雨,回去后陛下就起了高热。宫里应当是请过太医,你怎会不知道。”
  沈鸢抬眼望向松苓。
  松苓摇摇头,悄无声息欠身退下,出门打听。
  沈鸢将信将疑:“这事你从哪听来的?”
  前日她给谢清鹤送蟹酿橙,那会他人还好好的。
  且这两日谢清鹤也照常上朝。
  “我、我……”
  沈殊眼神飘忽,欲言又止。
  她捧着茶盏喝了两口,“就、就是听别人说的。”
  沈鸢眉角轻扬,漫不经心道:“元邵?”
  沈殊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欲盖弥彰,耳尖泛起点点绯红。
  “与他有何干系,就是随便听人说的。”
  沈鸢慢吞吞喝了口热茶。
  沈殊怕她不信,叠声道:“是真的,我就是、就是入宫时,听见宫人说的。”
  沈鸢笑而不语。
  沈殊双腮涨起绯色。
  沈鸢语不惊人死不休:“圆圆说你喜欢他。”
  沈殊猛地站直身子,瞳孔骤紧:“她她她,这孩子怎么……”
  沈殊当日出嫁,沈鸢都不曾见她方寸大乱。
  她本来对圆圆的话只信了三分,如今却有了八分。殿中的宫人都被沈鸢远远打发到廊下,沈鸢凑近沈殊。
  “姐姐急什么,你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元家若是敢刁难你……”
  沈鸢如今出宫不得,她眨眨眼,“我把渺渺送去你那里住上两日。”
  以权压人这一步,谢时渺早就和谢清鹤学得炉火纯青,有她在,只怕元家的人都不敢动沈殊和圆圆。
  沈殊笑出声:“只怕殿下不肯离开你。放心,他们不敢对我如何,至于别的人……”
  沈殊揉着眉心,叹了口气,“我这些日子还没想好,待我查清再告诉你。”
  沈鸢点点头:“你今日入宫,是来接圆圆的?若是家里乱,她在我这里继续住也无妨。”
  “不必,我想接她去竹坊住上几日,元家再嚣张,也不敢到竹坊闹事。”
  竹坊是沈殊先前送给沈鸢的,她前两日已经打发人过去洒扫。
  沈殊忽的拍案,匆忙从袖中掏出一物:“差点忘了正事,前两日我去竹坊,正好碰见郑郎中,这是他托我给你的。”
  入宫后,沈鸢将医馆的事都交给郑郎中打理,连着手上田地铺子的分红也都让管事直接送到养安堂,正好平了医馆的账。
  沈鸢算过账,若是不再设立医馆,分红是足够的。
  沈殊絮絮叨叨:“郑郎中说多亏你两个月前送的银票,还送了两个得力的管事过去,他如今不再分身乏术,下月还打算出趟远门。”
  沈鸢翻账本的手指一顿:“什么管事?”
  沈殊一时语塞:“不是你让人送去的吗,郑郎中还说你真是及时雨,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沈殊低声嘟囔,“还说先前有人来养安堂闹事,也是多亏你出手相助。”
  沈鸢一头雾水:“……我并不知有人去养安堂闹事。”
  沈殊诧异:“怎么会,他说去的是大人姓崔。”
  姓崔,崔武。
  沈鸢心中五味杂陈,捧着账本半晌无言。
  沈殊带走圆圆。
  松苓悄声在沈鸢耳边道:“陛下前夜确实请了虞老太医过去,没让
  人声张。昨日元邵大人曾进宫面圣,兴许是那会知道的。”
  沈鸢胸腔百感交集:“陛下如今还在养心殿?”
  松苓颔首:“是。”
  沈鸢撑伞过去,步辇在养心殿前停下。
  殿中杳无声息,隐约听见屋内传来的一两声咳嗽。
  沈鸢脚步放缓,纤瘦身影立在缂丝屏风上,细细长长的一道。
  谢清鹤坐在书案后,以手掩唇。
  那张脸憔悴苍白,眉眼间蕴着挥之不去的怒火。
  余光瞥见屏风后闪过的一道黑影,谢清鹤一张脸冷若冰霜。
  “不是说了别来打扰朕吗?怎么,如今朕说话……”
  对上沈鸢一双琥珀眼眸,谢清鹤一时失声。
  “你怎么过来了?”
  沈鸢往后退开半步,不甚自然撇开视线:“路过。”
  谢清鹤知道沈殊今日入宫,也知道她前不久刚离宫回府。
  即便沈鸢送沈殊出宫,也不可能绕道到养心殿。
  他唇角微不可察往上勾起一点。
  沈鸢面上讪讪:“陛下若有事,我就先告辞了。”
  窗外雨打芭蕉,豆大的雨珠落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
  沈鸢僵硬着身影转过身,拢在袖中的手指牢牢攥在一处。
  沈鸢后悔不已。
  自己真是鬼迷心窍,竟然会到养心殿来。
  暗黄光影滴落在沈鸢锦裙上,如曳动的金色江水。
  一只手握住沈鸢的手腕。
  谢清鹤嗓音沙哑:“先别走。”
  虽说身子不再发热,可谢清鹤身子还是欠安。
  他肩上披着缂丝镶灰鼠皮玄色氅衣,指腹冰冷。
  那一点常年压在沈鸢心口的压迫和居高临下悄然消失。
  沈鸢侧过身子,一时无言。
  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弥漫,沈鸢喃喃张唇,没话找话。
  “你后背的伤……如何了?”
  谢清鹤坦言:“今日还未上药。”
  沈鸢目光飘忽不定:“那我让宫人进来。”
  她作势往外走,谢清鹤抓着她的手指却纹丝不动。沈鸢狐疑抬眼:“你……”
  “沈鸢。”
  谢清鹤脸上有落寞,有无奈。
  那双墨色眼睛如浸泡在失望之水中,谢清鹤声音很低。
  他勾唇,唇角溢出一点苦涩。
  “你是不是从未问过我上药的事?”
  往日谢清鹤上药,从来都不是宫人帮忙。
  沈鸢眼中的错愕渐深:“那你……”
  谢清鹤眉眼淡淡。
  不知怎的,沈鸢竟从那双黑色眼眸读出一点示弱之意。
  谢清鹤轻声:“这两日头晕,过些日子好了再上药。”
  沈鸢脱口而出:“这怎么可以?!”
  她下意识,“药在哪里?”
  青瓷药瓶握在手中,沈鸢缓慢回过神。
  她坐在榻沿,昏黄光影无声落在谢清鹤肩上。
  沈鸢迟疑一瞬,颤巍巍抬手解下谢清鹤身上披着的氅衣。
  长袍裹在谢清鹤身上,腰间的镶嵌绿松石碧玺带扣仍未解开。
  沈鸢犹豫许久,红唇抿了又抿:“你、你自己解开。”
  她转首朝向烛火。
  漆木案几上的掐丝珐琅炉青烟缭绕,雾气朦胧。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
  沈鸢悄悄别过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谢清鹤伤痕累累的后背。
  那一场大火在谢清鹤身上留下的痕迹仍在,一大片青红伤疤透着当时赤焰的滚烫。
  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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