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第194节
起初她还担心谢清鹤让谢时渺做的功课太多,不想谢时渺竟然甘之如饴,甚至还嫌弃夫子留的功课过于简单。
除了算术一项,谢时渺在别项都是佼佼者。
沈鸢无奈莞尔:“百岁也是为了你好。”
她不再提沈父的事,好像就此揭过不提。
待夜深人静,松苓端着沐盆服侍沈鸢盥漱,她小心翼翼觑着沈鸢的脸色。
“娘娘真的没事吗?”
松苓无声作了个口型,“殿下那事……”
沈鸢摇头,无可奈何勾起唇角。
她松开手中的丝帕,缓步往妆台走去。
澄澈空明的铜镜映出沈鸢姣好的一张芙蓉面。
肤若凝脂,点染曲眉。
一双琥珀眼眸如秋水,潋滟无波。
象牙白团花纹织金锦里衣松垮,勾勒出沈鸢窈窕的身影。
她立在黄花梨妆台前,染着蔻丹的手指在银雕龙凤镶嵌宝石锦匣上敲了一敲。
沈鸢倏然出声:“这锦匣上的宝石价值连城,唯有宫里有,民间见都不曾见过。”
沈鸢转首,目光缓慢从松苓脸上掠过,“渺渺是生在宫里的明珠。姐姐说得不错,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渺渺若不心狠一点,只怕早就被人拆吞入腹。”
民间孩子的纯真良善,并不适合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皇宫度日。
沈鸢低声呢喃:“我只是有点心疼她,才这么小一点。”
沈鸢双眼渐渐缀上泪珠,眼角泪水如断线珍珠滚落,“我同她这般大的时候,只知道城中哪家胭脂铺子新到了胭脂水粉,又或是城中时兴的衣裙料子。”
沈鸢声音颤抖,几乎是泣不成声。
窗下树影婆娑,苍苔浓淡。
谢时渺俯身伏在后窗下,花障挡住了谢时渺和百岁的身影。
少顷,殿中烛火暗了一瞬。
谢时渺回首看了百岁一眼,两人沿着原路绕出去,悄悄回到东宫。
宫里上下烛光照明,亮如白昼。
谢时渺夜里时常念书到深夜,殿中也只会留百岁一人伺候。
门口守着的宫人见怪不怪,无人发现从后面窗子翻窗而入的谢时渺。
谢时渺心不在焉坐在太师椅上,双目茫然空洞,一颗心好似还遗落在棠梨宫。
谢时渺自言自语:“我还以为母后白日说不怪我……是在骗我,我以为她还在气我。”
百岁板着脸站在下首,好像高脚凳上供着的石狮子,一动不动。
谢时渺喋喋不休说了许多,蓦然抬眼:“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百岁泰然自若:“殿下想要听我说什么。”
谢时渺喃喃:“你觉得那个人……该死吗?”
百岁面不改色:“殿下觉得他该死,那他就该死。陛下和娘娘都不曾怪罪殿下,殿下又何必过问旁人。百岁同世人一样,都是殿下的子民,听候殿下的差遣,自然以殿下为马首是瞻。”
谢时渺无声挽唇,倏地又沉下脸。
“这回的事你还是莽撞了些,竟让人看出端倪。
”
百岁双膝跪地:是百岁办事不力,还请殿下责罚。谢时渺脚上的金缕鞋在空中晃了一晃。
“责罚就不必了,若是让母后看见,又该怪我了。”
百岁垂眼不语。
他本是书香门第出身,父亲也曾升任祭酒,身上总还有世家子弟的骄矜从容。
谢时渺:“起来罢,我不喜欢你跪我。”
百岁身影一僵,拱手不语。
谢时渺:“你今日碰上镇国将军家的三公子了?”
百岁点头:“是。”
他们家和镇国将军家原有嫌隙,百岁家中遭难后,对方每回见到百岁,都要挖苦一番。
谢时渺轻描淡写:“放心,日后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百岁猛地抬起眼皮:“殿下难不成……”
谢时渺淡声:“没杀他,只是让他这辈子不能再踏入汴京半步。日后再有这种事,我不想从旁人口中听到。”
百岁躬身应“是”,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一抖。
……
盂兰战事吃紧,谢清鹤送回汴京的书信间隔越来越长,起初是两三日一封,后来是□□日一封。
再后来,沈鸢连着半个多月不曾收到谢清鹤的书信。
当初离京,谢清鹤留下崔武护沈鸢周全。
崔武拱手侍立在下首,薄唇紧绷:“盂兰人狡猾,且又善蛊,想来陛下是忙于军务。”
他出声宽慰,“娘娘放心,戚玄此回也随陛下一道出征,他的蛊术在盂兰无人能及,定不会有人能伤到陛下。”
沈鸢心中忐忑,眼皮直跳:“边关可有消息?”
崔武踟蹰:“……暂时没有。”
沈鸢揉着眉心,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上回落在谢清鹤手背上的那巴掌。
窗外细雨绵绵,如银针坠落。
沈鸢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松苓掀开香炉盖子,丢了两块香饼,是沈鸢往日喜欢的甜梦香。
她扶着沈鸢往贵妃榻走,移灯放帐。
“娘娘还是先歇会罢,今日殿下过来,也瞧出娘娘精神不济。娘娘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殿下想想。”
松苓好言相劝,“殿下如今白日上课,还要为娘娘悬心,可谓是分身乏术,我瞧她这两日都瘦了一周。”
贵妃榻上铺着柔软的锦衾,沈鸢拉着松苓的手躺下:“松苓,你陪我歇会罢。我一个人,总爱胡思乱想的。”
松苓寻了本游记,坐在榻前的脚凳上,“那我给娘娘念书解闷。”
烛光无声落在松苓肩上,伴着窗外窸窣的雨声,沈鸢渐渐坠入梦中。
她是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吵醒的。
松苓手中的游记掉落在地,她惶恐不安:“娘娘,快醒醒!陛下出事了!”
沈鸢猛地惊醒,入目是松苓焦躁的眉眼,她服侍沈鸢更衣,嗓音哽咽。
“崔大人在宫外求见,说是陛下遇刺,如今下落不明,娘娘、娘娘……”
沈鸢取下氅衣,步履匆匆往外:“让崔武进来,我有话……”
话犹未了,沈鸢忽然朝前踉跄。
她从梦中惊醒了。
心口起伏不定,沈鸢左右环顾一周。
殿中烛火悠悠,松苓伏在榻上,手中还抱住那本游记。
沈鸢惊魂未定,悄悄拧了自己一下。
疼痛驱散了沈鸢的疑虑。
沈鸢抚着心口,虚惊一场。
还好,还好只是梦。
她轻手轻脚起身,没让旁人跟着,只身往佛堂走去。
佛堂香烛通明,照亮沈鸢惨白孱弱的一张脸。
她跪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
沈鸢在为谢清鹤祈福。
“求菩萨保佑……”
风从窗口灌入,沈鸢手中的香断落在地。
沈鸢瞳孔骤缩,扬声让宫人关门关窗。
她再次点香,又一次伏跪在蒲团上。
“求菩萨保佑陛下此行平平安安……”
话音未落,手中的香又一次坠落在地。
沈鸢指尖颤栗。
倏尔听见廊下传来松苓急促的脚步声:“娘娘,娘娘。”
一切如梦中无二,沈鸢一张脸苍白。
松苓推开门,握着沈鸢的双肩道:“陛下胜了!娘娘,陛下胜了!”
沈鸢心神飘忽:“知道了,我去见崔武……你刚刚说什么,陛下胜了?”
松苓重重点头:“陛下亲自取了盂兰新王首级,想来再过不久就能回京了。”
沈鸢如梦初醒。
她双手握紧松苓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掐入松苓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