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景宁便又一歪头睡了过去。
  之后几天景宁一直在课业和家里往返,纪温庭充当了司机,早上送他去学校,晚上又亲自到他校门口去接他。
  有一次他来得早,站在教室外等景宁时,一位平常不苟言笑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还和他打了招呼。
  纪温庭容貌出众,气质谈吐不凡,英文发言极其标准,很快不起眼的景宁有一个华国男朋友这件事情就被班上一些大嘴巴传开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接受同性恋,华国人在国外也并不那么受欢迎,就有一些人趁着小组作业时当众阴阳怪气。
  景宁懒得计较,但周启哪里能看得了他受这种欺负,再加上本身就有纪温庭的嘱托在里面,来一个骂一个,他在美国混了那么久,很多骂人的词汇比美国当地人掌握的还要熟稔,骂起人来又自带着华国人身上的那种镇定从容,气的他们扭头就走。
  渐渐的就没什么人来挑衅了,老远看到周启和他走在一起都会走开。
  纪温庭估计早就听说了这件事情,不但没有减少来的次数,反而来的更早更快,有几次还跟景宁一起来上课,那段时间周启和他走在一起都高昂着头。
  这样平静但是幸福的日子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原本对景宁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的课业也变得有趣了,每天最期待的就是下课后和纪温庭出去走出去逛,或者什么也不做,就在家里,也很好。
  那段时间,周启纪温庭,家里的厨师和司机,包括中途放假特意回来看她哥的许清妍都发现景宁面上的笑容多了很多,眉宇间的褶皱也淡了。
  然而这样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纪温庭照常来学校接景宁下课,然而到了教室门口却没有看到景宁的身影,立马问周启。
  周启一头雾水道:“啊?景宁说他今天请假了啊,他说今天要和他出去旅游……”
  话音未落,纪温庭已经面沉如水,大步离开了。
  于是周启也很快意识到——景宁不见了。
  而且景宁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的手机上被装了定位,他没有带手机,一个人就在这样一个平静的毫无波澜的周五离开了。
  纪温庭联系不上景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一种前所未有的担忧像雪球在心底越滚越大,压的他喘不过气。
  在他怎么找也找不到景宁的踪迹的时候,即将失去景宁的恐慌铺天盖地的袭来。
  他总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里。
  以为把景宁送到美国来,给他金钱和物质富足的生活都能让景宁忘却过去所有的痛苦重新开始。
  毕竟他的宁宁还那么年轻,而那时候的纪温庭不过是一个双腿残疾,甚至没法许诺给他未来的废物。
  终于在自己的腿好了,一切事情都尘埃落定后,纪温庭第一件事就是赶到美国,想要弥补所有景缺失的一切。
  他以为自己来得及,以为自己可以很好的带着景宁往前走,走出阴霾和暗无天日的深渊。
  是他太自大了。
  找人脉关系,调监控查行程路线,花了整整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里,纪温庭就这样盯着电脑屏幕,等着邮箱的消息和得到景宁行踪的电话。
  周启跟在纪温庭旁边,大气不敢喘,同时心底也愧疚不已。
  他应该在景宁请假后就第一时间去问纪温庭的。
  上次车祸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周启不敢想如果景宁真的出了什么事,不用纪温庭怪罪,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的疏忽。
  尽管一开始他也是因为纪温庭才接近景宁,可是这段时间的相处后,他渐渐和景宁熟悉,在他心里,景宁早就已经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了。
  这样一个在学业上的冷静沉着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拥有这一颗纯粹却千疮百孔的心。
  许清妍在接到周启的电话问她景宁有没有去找她的时候就猜到出了事,立刻挂断电话赶了过来。
  在国内的纪秉臣得知这个消息后,也买了飞来美国的票。
  既是因为他担心景宁的安危,同时他也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景宁出了什么事情,纪温庭该怎么办?
  在看似短暂,实则比凌迟漫长的三个小时后,纪温庭才终于得知了孟黎的行踪。
  他没有坐公共交通工具,而是自己租了车踏上了未知的行程。
  所以监控才调了那么久,他们一路追踪景宁的车,最终发现他居然是去了加利福尼亚州。
  纪温庭没有耽搁,当即便借了美国一位友人的私人飞机,飞往加利福尼亚,直奔一片礁石滩。
  找到景宁时,已经夜深了,礁石滩只有零星的行人,而景宁就坐在一块礁石上,双手撑在背后,抬眸看向夜色下的海浪。
  汹涌的浪花撞在他所坐的那块礁石上,激起一阵水花,溅到了他身上,他也混不在意。
  纪温庭缓慢靠近时,看到景宁那平静而清澈的眸色,他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和任何一个普通的一天都没有区别,甚至神情也是放松且柔和的。
  “宁宁,怎么一个人来这里?”
  纪温庭知道他早就看到了自己,不远不近的站在一块礁石时,轻轻开口。
  景宁没有回头,只是笑着说:“那天你带我来看的日落真的很美。”
  纪温庭的喉咙滚动一瞬,低声问:“是觉得好看,才一个人来吗?如果你想看,我可以随时陪你来,什么时候,不论我在做什么。”
  景宁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纪先生,我们分开吧。”
  猝不及防的一句让纪温庭登时僵在了原地,身后匆匆赶来的许清妍和周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也止住了脚步,屏着呼吸不可置信的看着景宁明明那样柔和松缓的侧脸。
  纪温庭没有慌乱,只是心脏跳的很快,干涩的吞了吞蔓延的苦涩,定定看着景宁,问:“宁宁,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景宁终于扭头看向他,那面容仍是平静的可怕,可越是这样冷静,却反而越加令人心底不安。
  “没有,你一直做的很好,是我觉得,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纪温庭说:“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我很难相信你的话。”
  景宁又转过头,轻笑了一声,飘渺的让人心底不安,仿佛一眨眼,面前的人就要被夜晚的巨浪卷走,带去海底的深处。
  在只听得见浪潮和沉重呼吸的静默里,他们听到景宁说:“我坚持不下去了。”
  “我分不清你是真的假的,也没有办法和从前一样当作若无其事和你在一起,我好矛盾,我想结束这种被自己的情绪支配的痛苦。”
  纪温庭听出了景宁的言外之意,胸口传来一阵拗痛,仿佛被人捅了一刀,看着血往下流,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旁边的周启一句话不敢多说,而许清妍已经红了眼。
  她一直都知道景宁仍然活在过去的痛苦里,幼年时苦苦挣扎在肮脏豪门的生活已经让他疲累之际,后来母亲又去世,纪温庭把他一个人送到了国外……
  许清妍到后来才明白,景宁对自己的保护有多好,让她甚至都不理解景宁的痛苦。
  因为过往许多年,她虽然活得也有些辛苦,但到底是不愁吃喝,也有看到前路光明的希望。
  可是景宁呢?现在的这一切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建筑设计是他想学的吗?来到美国是他想来的吗?当年和傅峥订婚,被送到纪家又是他能决定得了的吗?
  他永远在被推着走,没有哪一刻真的站在自己人生的选择点,因为总有人替他做出选择。
  所以他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了,他想结束这样的生活,想要哪怕选择一次自己的人生。
  而他的人生里唯一能让他决定的,竟是生死。
  许清妍泪如泉涌。
  周启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在听到景宁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也高高提了起来,他的生活优渥,精神物质都充足不已,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将面前的青年压迫至此。
  就在周启以为纪温庭会说服景宁的时候。
  半晌,纪温庭却只是深深吐出口气,目光再次柔和的和面前的青年对视:“好。”
  周启和许清妍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以为纪温庭是答应了景宁口中所说的分开。
  真的分开了,景宁还有活下去的意志吗?
  但下一刻,纪温庭又笑着对景宁说:“那就让我陪你一起结束痛苦,好吗?”
  景宁愣了下,扭头和纪温庭呆呆对视。
  纪温庭一步一步朝他走近,直到走到他面前,随后景宁垂在身侧的手腕被他轻轻握住。
  在极短距离的对视里,纪温庭笑的温润平常,他轻轻摩挲着景宁的手腕内侧,在那温热麻痒间,温声说:“宁宁,我说过,你要做什么,去哪里,我都陪你。”
  纪温庭在说:景宁,我陪你一起死,一起结束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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