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季月欢有点儿烦,“没有什么为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你是什么伸手党吗喜欢就要?开口就你是学生送你是吧?你是畜生都不送。”
  祁曜君:“……”
  他盯着季月欢,倒没有因为那句“畜生”生气。
  他只是觉得……
  不对劲。
  她这会儿的情绪,不对劲。
  她虽然老喜欢呛声,但大部分时候也是他先惹他生气她才会反驳。
  但这会儿她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并不是有意针对他,就是……有点儿莫名的失控。
  季月欢大概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说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偏过头:
  “这幅不行,你喜欢的话回头我重新画一幅送你,我困了,先睡会儿,你自便。”
  她说完便起身离开,背影近乎落荒而逃。
  祁曜君问几个婢女,“你们小主今日可有什么异样?”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儿,才由南星站出来道:
  “异样倒是谈不上,但是小……小主今日醒得很早,虽说躺在床上,但一直没睡着。”
  皇上不让她家小姐睡太久,她虽然心疼,但有时候也觉得这确实是对小姐好。
  今日小姐一反常态,一直醒着,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祁曜君皱了皱眉,莫不是她又梦到了什么,魇着了?
  刚要说话,有宫人匆匆来报,“启禀皇上,丞相大人求见,眼下在熙文殿候着。”
  祁曜君目光冷了几分,转头叮嘱几个婢女,“看顾好你家主子,若觉着有任何不对,随时跟朕禀报。”
  这才匆匆离开。
  九月一日。
  白日祁曜君没再来,一是眼下他确实不得空,漠北一直蠢蠢欲动,如今局势紧张,他要安抚民心还要防着朝中有人浑水摸鱼,二是今日起皇后便解了禁足,这一解禁,皇后首先便要往倚翠轩安插人手,和贵妃还有得闹腾,且让这两人斗去,他不能让季月欢卷进来。
  “皇上,摆驾昭明宫吗?”崔德海小心翼翼道。
  理智上今夜他应该去贵妃那儿,这段时间他老往倚翠轩跑,后宫已经有贵妃失宠的流言。
  如今皇后解禁,他得把贵妃的宠爱捡起来,不能教她落了下乘。
  可他……
  祁曜君按了按眉心,在崔德海询问的目光下,摆了摆手。
  “朕今日朝政繁忙,便不去了,给贵妃挑点儿好东西送去,让她早点儿休息罢。”
  “奴才遵旨。”
  崔德海倒也没疑心贵妃失宠,毕竟皇上忙他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去不了还给赏赐,恩宠可见一斑。
  祁曜君在崔德海走后,看了看窗外,犹豫了一下,还是趁着夜色,纵身往倚翠轩而去。
  上一次季月欢失眠,便是不知缘由地抱着酒在树下痛哭。
  如今又失眠,他总归不放心。
  但祁曜君又料错了,他这次看到的不是月下饮酒的季月欢。
  她确实没睡,可也不在那棵大树下,婢女们应该都去歇息了,而她则在前院的一个角落里,烧东西。
  火光映着她的面容,有些鬼气森森。
  大晚上,若是叫旁人看到这场面,定会吓到晕过去。
  祁曜君落到她跟前,终于看到她在烧什么。
  是那些画。
  他落地的时候,她刚好把那张漫天的流萤扔进火里。
  第119章 初一
  祁曜君瞳孔微缩,想要阻止。
  但已经来不及了。
  纸张何等的脆弱单薄,火舌几乎瞬间便将它吞没。
  “季月欢,”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蜿蜒,“你在做什么?!”
  他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胸腔几乎被怒火席卷。
  她若是不喜欢那画,可以给他,分明他昨日也向她讨要过。
  可她如今是在做什么?
  宁愿毁掉也不给他?
  季月欢没有理,她像是根本没听见他说话,还是怔怔地望着面前的火光。
  祁曜君上前,掰过她的肩膀,刚要说话,却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所有的怒火顷刻粉碎。
  她在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了,眼泪一直顺着她削尖的下巴直往下滴,一颗一颗,像是砸在他心上。
  “你……怎么了?”
  季月欢像是这时候才回神,她用力擦了一下眼睛,别过脸,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瓮瓮的,“没什么。”
  又是这三个字。
  她所有的难过所有的伤心所有的不对劲都不愿意跟他说,哪怕他主动问,她的回答永远是没什么。
  他又看向那簇火焰,已经逐渐小了下去,那张流萤已经没了,只留一地的灰烬。
  看那灰烬……
  应该她前两天画的所有画都在这里,流萤是最后画的,所以也是最后烧的。
  为什么辛苦画了那么久说烧就烧,为什么分明是自己亲手烧的还要伤心成这样?
  “你在做什么?”他又问了一遍,像是一定要知道答案。
  季月欢没想到祁曜君会来,所以这会儿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
  农历九月初一,小老头的忌日。
  小老头是木匠,更是不折不扣的农民,他对阳历的概念不强,除了惦记她开学,平日都是按照农历过日子,他对那些很熟,每年二十四节气对应的时间他不用翻日历都能自己算出来。
  人对于自己的死亡有预兆吗?季月欢不知道,但她觉得小老头应该是有预兆的。
  因为八月三十那天,他很突然地对她说,“今天是寒露,幺妹,今年是个暖冬咧。”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是家乡流传的一句农谚,小老头经常念叨,“初一寒露后,衣裳不晓顾,初一寒露前,雪大不见路”。
  初一就是农历九月初一,意思是九月初一如果在寒露后面,那今年的冬天就会相对温暖,不用特意准备棉衣了,但九月初一如果在寒露之前,那年冬天就会特别冷。
  其实现在气候多变,这个农谚早就不准了,但小老头还是每年都会念一下,然后提醒她加衣服。
  季月欢那时候还没往最坏的地方考虑,听他这么说,便笑着握紧他的手:
  “是啊,是个暖冬,应该不会很冷,反正咱爷俩今年在一块儿,冷也没事儿,我还能叫你冷着吗?”
  小老头笑了笑,没应她的话,只是声音嘶哑地重复,“暖冬好,暖冬好啊……”
  然后他在第二天便去了。
  农历九月初一,暮秋伊始,丰收的季节里,他给她留下一个暖冬,自己走了。
  那一年确实是暖冬,没有下雪,大风也刮得少,冬日的太阳暖哄哄的,可她站在阳光下,却还是那么冷。
  她消沉了两个月,一度封闭自己,是谢宇强硬地把她拉出来,那个平日里含蓄内敛的老好人,第一次歇斯底里地吼她。
  那么凶。
  分明碎掉的是她,可他一双眼睛红得不成样子,看着比她还崩溃。
  但他说得没错,小老头不喜欢她这样,她答应了的,要走下去。
  她是个没什么物质欲望的人,也没有理想,以前支撑她努力的理由是早点挣钱,把小老头从那个小山村接出来。
  ——他一辈子没出过那个地方,她想带他看看外面的世界。
  刚毕业的两年,她因为专业问题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屡屡碰壁,走了很多冤枉路。
  等她慢慢好起来,小老头却也年纪大了。
  她想接他走,他总拒绝,说他这把年纪,怕死在外头,给她添麻烦。
  季月欢听不得那个字,不许他说,两个人因为这件事闹了许久,她一直劝,但他始终不肯松口。
  到后来双方各退一步,小老头说让她好好挣钱,到处去走走看看,多拍点照片,他看看那些照片就好了。
  所以后来,季月欢每年,哪怕再忙,也会抽空出去旅游,一个季度至少出去一次,年假没了她就请事假,哪怕扣工资她也要出去的。
  她去过很多地方,草原,沙漠,戈壁,大海,森林……她看过人间无数奇景,为了那些奇景她也曾几度遇险,但她都无所谓,只要小老头没看过的,她都会去闯,去帮他看。
  小老头不怎么会用手机,季月欢给他的手机他仅限于学会了接电话以及给她打电话,接收照片当然是不会的。
  所以季月欢会把那些风景都打印出来,给他寄回去。
  回忆起这个,季月欢于是又找到了走下去的理由。
  她要继续看。
  她是小老头的眼睛,世间奇景千万,她之前给他看的那些哪里够?她要挣钱,要继续走,看更多的景,然后分享给他。
  本来如果她没猝死,拿了股份之后她就会出去旅游,她跟老板请了一个月的假,够她走许多地方了。
  可惜,没能走下去。
  如今又到小老头的忌日,她想不到别的礼物,索性就把她这一年来去过的但还没给他看过的地方都画下来再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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