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她其实已经许久不画画了,一是工作忙没时间,二也是没兴致。
  不过她的画是小老头教的,他毕竟是木匠,最擅长的就是画图纸,他还会雕刻,经常给她雕些漂亮的小玩意儿哄她开心,所以他的绘画可想而知是极好的。
  季月欢在汉字都不认识几个的时候,已经会跟着小老头画素描了。从画圆到画球,画长方体正方体,再到把那些他刻的小猫小狗小兔子画下来。
  季月欢从一开始就学的写实派绘画,有些记忆已经扎根进灵魂,哪怕长时间不用,再提笔时,还是苏醒得很快。
  她记忆力不好,本来在现代仗着有手机她都是拍过就忘,但到了这啥也没有的古代,她每次下笔之前都会绞尽脑汁去回忆,这也是她这几天格外困顿的一个原因。
  原本计划得好好的,画完之后在这天烧掉,可她算漏了皇后解禁,她一大早就被叫起来洗漱打扮然后去凤鸣宫给皇后请安。
  她一直心不在焉,也就走个神的功夫,皇后已经塞了一堆宫女太监给她,说是她升位分给添置的,让她领回来。
  这下好了,多了好多人,她更没机会烧纸了。
  她之前旁敲侧击地问过腊雪,宫里是不允许私自祭拜亡者的,若是被抓到,又是株连九族。
  她于是忍了一天,白天还在画人民币,好在他们都看不懂她画的什么,所以由着她。
  好不容易熬到夜晚,她把小姑娘们都打发去睡觉,还让南星在她们的房里燃了之前祁曜君送她的安神香。
  好在古人睡得早,等所有人都睡熟了,她问了南星,也不过亥时。
  没到零点,还来得及。
  她这才翻出自己这些天画的所有画,找了个前院最偏僻的角落,用南星给她的火折子开始烧。
  南星没睡,原本想要跟,但她不让。
  南星有些不放心,但想着倚翠轩还有个昌风,这才由着她。
  倚翠轩有了皇后的人之后,昌风便转至暗处,他确实在,但他的职责是保护季月欢,原则上季月欢只要没遇到危险,他就没必要出现。
  他好奇过季月欢这大半夜地出来做什么,直到看到她开始烧那些画。
  她背对着他,所以昌风也不知道她在哭,只是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祁曜君之际,祁曜君自己出现了。
  昌风暗自叹了一口气,纵身而跃,自觉离得远了一些。
  眼下面对祁曜君的质问,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说。
  真相肯定是不能说的,但她这会儿也实在没力气编造谎言。
  这些天一直是想给小老头送礼物这个信念支撑着她,现在礼物送出去了,她的信念没了,整个人崩塌下去,只觉得疲惫。
  她一直不说话,有一阵风吹来,撩动她额前的发丝,却因脸上布满泪水而一下粘住,她也不拨开,就那么愣愣的,像失去灵魂的木偶。
  祁曜君又垂眸看向脚边的灰烬,火星已经没了,风动,卷起灰黑发白的碎屑,无端凄凉。
  凄凉。
  这个词出现在祁曜君脑子里的时候,他像是一下明白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季月欢。
  “你在祭拜亡者?季月欢你知道这要是被旁人发现了这是多大的罪吗?”
  她宫里如今还有皇后的人,她到底知不知道这行为有多危险?
  罪罪罪,季月欢已经厌烦了这个字。
  她从祁曜君手中挣脱开,后退两步,直勾勾地望着他,眼中盈满泪水,却固执地不肯让它滴落。
  “什么罪?我才是罪,”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活着就是错的,所以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的出生是错,她的存在是错,她人生的每一步转折,选择皆错。
  一步错,步步错。
  大概就因为这样,所以命运不肯爱她。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把她抹杀呢,她为什么还活着?
  好累啊。
  她闭上眼,晶莹的液体终于从她眼中滚落。
  祁曜君的胸腔因为她这句话剧烈震动着。
  【我才是罪,我活着就是错的,所以做什么都是错的。】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为什么他却从她眼中看到了有如实质的痛苦。
  “你要治罪就治吧,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别牵连季家,如果你非要做个暴君……祁朝纪,会遭报应的。”
  他是男主,是气运之子,小说里不都爱那么写么,气运之子若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惩罚会比普通人重许多。
  这算是她最后的忠告了。
  她说完,像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转身离开。
  祁曜君望着那虚浮无力宛若在飘的背影,张了张嘴,他想说他那话不是要治她的罪,是在提醒她在这宫里要谨言慎行。
  可他又想,若是她真的谨言慎行了,那还是她吗?
  一时的犹豫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机会,季月欢已经走进了内室,关上了门。
  祁曜君抿唇,在原地呆立的半晌后,把昌风叫了出来。
  他指了指那堆灰烬,“把这里处理干净,别叫人看出端倪。”
  昌风:“……”
  这两口子到底有没有他是个暗卫的自觉啊!
  昌风无语地看他,祁曜君这会儿也烦呢,“看什么看?大不了朕回头请你吃饭,她……”
  他顿了顿,“如今这儿多了皇后的人,虽说也是保护,但她若是犯错,皇后也不会放过她。你盯紧一点儿,她以后若是再胡闹,你记得善后。”
  昌风:“???”
  他以为祁曜君要说让他阻止呢,结果是善后?
  祁曜君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既遣我至此,又何须皇后的人?】
  “皇后派人过来,不仅仅是中秋宴让她吃了教训,更是丞相的意思。丞相有意拉拢季书棋,他还不知道季书棋是朕的人,季家人的软肋太明显了,季月欢无论如何他都是要捏在手里的。解决了这一波还会有下一波,朕倒是无所谓折腾,但她会烦。”
  回头一帮宫女太监在倚翠轩来来去去,跟菜市场似的,能把她烦死。
  倒不如就让他们安稳的把人放进来,等他把丞相解决后再一并处理掉,一劳永逸。
  麻烦的是皇后本身,她若是一心一意听丞相的便罢,他就不担心她会对季月欢不利了,但偏偏皇后不是个听话的。
  说好听点她是懂得权衡,说难听点就是墙头草,若是帮丞相能增大丞相的胜算,她便帮,若是局势未明朗,她就会想方设法先保住她皇后的位置。
  如今他和丞相算是势均力敌,所以在皇后心里,保住后位的优先级高于听命丞相。
  若是季月欢触犯宫规挑衅到她作为皇后的权威,哪怕丞相再要保季月欢,皇后也是不会应的。
  但是季月欢那边……
  祁曜君按了按眉心,要她去熟读宫规根本不现实,他也舍不得她活得如履薄冰。
  昌风:“……”
  合着你怕她烦就烦我是吧?
  大概是瞧出昌风的无语,祁曜君知道他有些不满,摆摆手:
  “季予阳如今也在收集证据,兰家嚣张不了太久了,你这段时间多费些心思,待朕处理了兰妃应该会好些。”
  这宫里恨季月欢到死的人就那么一个,早些处理掉,他也好安心。
  昌风见他有所打算,这才勉强领命。
  祁曜君最后看了一眼季月欢的方向,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纵身离开。
  这一晚祁曜君辗转反侧,只要一闭上眼,都是季月欢那双盈满泪水的眸,耳边那句话更是挥之不去。
  【我才是罪,我活着就是错的,所以做什么都是错的。】
  为什么?季家人还不够宠她吗?
  祁曜君什么时候睡过去他自己都不清楚,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到了季月欢,一个不一样的季月欢。
  第120章 梦
  其实他也不能确定那个女孩儿是不是季月欢,但她有着和季月欢一模一样的脸。
  头发更短些,干净利落地扎成马尾,身上穿的也不再是繁复的长裙,取而代之的是他看不懂的服饰,上衣单薄,袖子只有半截,露出她两节白嫩的藕臂,下身是黑色的长裤,裤管笔直,鞋子他更看不懂,总之跟大曜的很不一样。
  是夜,她在一个人走夜路。
  祁曜君不知道她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只能下意识跟着她。
  然后她看着她孤独地穿过一片片农田,到了一处……
  坟山?
  应该是坟山,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坟冢,而季月欢目不斜视,径直往更深处走,直到在一座新坟前停住。
  她弯下腰,指尖缓慢而认真地从那墓碑上刻着的字一一划过。
  祁曜君顺着看去,上面是几个大字——
  季公容棋之墓。
  季容棋?
  祁曜君一怔。
  他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他知道季月欢的父亲名唤季书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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