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这个季容棋是谁?
疑惑间,就听那个季月欢开口道:
“小老头,我要走了。”
她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几天几夜不说话的人突然开口。
“以后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她说的时候嘴角是笑的,但一边说,眼中的泪却不停地滚落。
“当初让你跟我走,你不肯,你总说怕在外头出事,给我添麻烦。”
她顿了顿,笑出声。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啊,你要是在外头出事也没什么不好,把你安葬在外面,我还能每年去看看你。”
可她到底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她总不愿意跟他聊这件事,假设都不行。
她也知道他不肯的,这里对她来说是噩梦,可却是他的根。
“现在好了,你留在了这儿,我却不想再回来了。”
季月欢缓缓在坟前坐了下来。
“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啊小老头,可我……”
她嗓子动了动,似乎有些哽咽,她在极力地克制。
可终究没能克制住。
她说:
“可我什么都没有了……小老头,我什么都没有了啊……”
她抱着自己的双膝,嚎啕大哭。
祁曜君不是没见过季月欢哭,但她哭得时候从来克制。
大多数时候都是眼泪无声地掉,你若不看向她,可能都不知道她在哭。
但此刻这个和季月欢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儿,用她嘶哑的嗓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哭嚎,那声音无疑是难听的,声嘶力竭,但落在祁曜君的耳朵里,却像是她用她的嗓音作刃,将他的心脏狠狠撕裂开来。
那不像是哭,像是野兽的悲泣,浩荡的哀鸣携着绝望席卷而来,痛彻骨骸。
他伸出手去,试图抱一抱她。
但他的手只从她的身体穿过。
“季月欢,季月欢?朕在的,你还有朕……”
他一遍遍说,可季月欢似乎根本听不见,她只是哭,哭到失声,哭到眼里再流不出眼泪。
她就那么木木地靠着墓碑,近乎依恋地用脑袋蹭了蹭冰冷的碑面,用哑到已经听不清吐字的声音,艰难地开口:
“我再陪陪你,小老头,最后一晚了,明天我就要走了……”
她闭上眼,但祁曜君知道她没睡着。
那个姿势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就那样闭眼枯坐了一整夜,直至天明。
晨曦第一缕亮光落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几乎瞬间就睁开了眼。
她怔了怔,随后木木地站起身。
“我该走了。”
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没动,站在原地望着墓碑发呆。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她才近乎催眠似的,又对自己说了一句:
“我该走了。”
这一次她动了,却不是离去,而是在新坟旁边的泥地里,挖了一个小小的坑。
他看到她将一幅……似乎是画?看着又不像,上面是笑得一脸灿烂的季月欢。
她将那东西放进土里,又盖上泥土。
“我把我照片留这儿了,就让它,代替我陪你吧。”
她说完,再度朝墓碑鞠了一躬。
这次,她终于头也不回地离开。
祁曜君再度跟着她,就看她穿过昨夜的田地,穿过那杂草丛生的窄泥路,走到一户人家跟前。
她用力敲了敲门,很快有人来开门。
祁曜君看到,那是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也是穿着奇怪的服饰,看到季月欢的时候明显有些激动:
“小草……”
第121章 酒
“把你的酒都拿出来,”季月欢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有多少,我都买。”
从前她为他跑腿打酒,为着五毛钱的跑腿费高兴许久。
而眼下,她开口就是买下他手里的所有。
中年人很矮,比季月欢还矮一点,头发也很短,不同于大曜的长发,他头发短到远看近乎光头,胖胖的,皮肤黝黑,若是穿上粗布麻衣,与那市井街头搬麻袋的工人无异。
祁曜君看他眼圈下青黑,那是常年酗酒的体现。
他不懂季月欢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人有交集,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叫季月欢……小草?
男人原本憨笑的脸一僵,他有些嗫嚅,“我、我没喝酒了……”
“别装。”
季月欢冷冷看着他,“你什么德性我会不知道吗?把酒给我。”
中年男人有些讷讷,但还是忍不住劝,“小草啊,我知道季叔走了你伤心,可……也不能借酒消愁啊,喝酒对身体不好,你看我就知道了,小草你……”
季月欢闭了闭眼,俨然是不耐烦了。
她这次干脆从兜里掏出一沓什么塞中年男人手里,那东西祁曜君没见过,红色的,有点像银票,但又不像。
季月欢把中年男人推开,自己闯了进去。
她似乎对这个男人的家很熟悉,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他藏匿的酒。
挺大的一个酒桶,材质很奇怪,至少不是祁曜君熟悉的陶瓷,半人高,里面还有大半桶。
中年男人追进来看到,脸色还有点儿尴尬,但这时候也不好说没有了,只说:
“小草,你要喝我给你倒,你不用给我钱,再说你这也太多了,你……你要干什么?!”
他说到后面声音变了调。
因为季月欢已经抓住酒桶的两个扒手,用力地把那个酒桶往外拖。
季月欢没理他,整个往外拖,中年男人几度上前,但接触到季月欢冰冷的目光,又没真的敢拦。
祁曜君好奇季月欢要那么多酒做什么,直到他看到她将那些酒都倒在了距那中年男人最近的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其实跟这个村子有些格格不入。
周围都是些祁曜君看不懂材质的房屋,但看得出精美和坚固,有的甚至有两层、三层,但这一户,是很破败老旧的砖瓦房,祁曜君能看到开裂的墙壁,能看到破掉的窗,有风吹过,木门咯吱作响。
墙边放了许许多多的木头,有的劈得齐整,有的还未处理,很多,看着有些杂乱。
那些酒被她当做水一样绕着那房屋四处泼洒,然后在祁曜君和中年男人惊骇的目光中,季月欢面无表情地将一个打火机打燃,扔了进去。
火苗倏地窜起,扔进去的打火机瞬间爆炸,火势几乎就在同时,飞速蔓延。
暮秋天干物燥,更何况这户人家有那么多的木头,那簇火苗瞬间将这里变成火海。
中年男人大惊失色,“小草!小草你干什么啊!这可是你家啊小草!”
祁曜君原本就震惊的表情这下更加骇然。
这是……她的家?
怎么可能?
中年男人心急地想要冲进去救火,被季月欢死死拽住。
“不许救火,赵成刚,别让我再恨你一次。”
原来中年男人叫赵成刚。
赵成刚闻言,整个人一下僵在了那里。
村里的人本来就醒得早,陆续有人听到动静,又看到浓烟,飞快赶过来,却在看到季月欢那一刻都顿住。
很快,人越来越多,但没有人上前,所有人都望着季月欢窃窃私语。
“哎,咋回事?这老季家怎么烧起来的?”
“谁知道,我来的时候就烧很大了!”
“我猜是鸡尾草那野丫头干的,喏喏,”有老人朝季月欢的方向努努嘴,“她就站那儿看着,也不救火,你看她那表情,真吓人!”
“就是个恩将仇报的野丫头!老季头辛苦养她这么多年,这才死了七天,就一把火把人老季头的家烧了!不孝啊!”
“谁说不是呢?赵成刚那老酒鬼以前对她多好?自己都穷还每天给她零用钱,长大了说翻脸就翻脸!嘬嘬嘬,得亏咱们当年没给她好脸色,不然岂不是肉包子打狗?”
那些声音不大不小,其实足够季月欢听到。
祁曜君听得拳头的硬了,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都拖出去杀了。
但季月欢本人却对此格外平静。
平静得像是习以为常。
那不像她。
她可是季月欢,芸心伤了腊雪,她便对芸心动手;贤妃说她两句,她揪着贤妃将她摁到柱子前逼着她改口;兰妃当众羞辱她,她便步步紧逼非要那一个道歉。
她不肯吃亏的,说她一句她都要呛回来十句。
为什么,为什么不冲上去反击?她可以嘶吼可以谩骂,甚至捡起地上烧到一半的柴火朝人群扔过去祁曜君都不觉得奇怪。
偏她没有。
她根本当那些声音不存在,只是站在那儿望着眼前的大火发呆。
火海的橘红色光芒倒映在她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将她那双平日晦暗的眸照得格外的明亮。
借着那滔天的火光,祁曜君终于窥见点儿,她眼中一直以来似乎被一层黑雾笼罩的东西。
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