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是,可那些隐瞒,朕觉得,只是还没有到时机。或者说,她只是懒。”
因为知道他听不懂,所以懒得说,懒得解释,懒得多费口舌。
“你不了解她,其实很多事情你如果问她,她都会说的,只是朕不想问。”
不想去掀开她的痂,让她直面底下血淋淋的伤。
崔德海说不出话来,他确实不了解旭良媛,毕竟这位行事疯疯癫癫,旁人也很难了解,事实上他到现在也没明白皇上是怎么了解的,他感觉能这么了解一个疯子,皇上离疯可能也不远了。
思及此,崔德海赶忙打住自己大逆不道的念头。
“你说不值得,可朕也想问,要怎么才算值得?她能给朕什么呢?朕是天下之主,金银珠宝?美食美景?美酒美人?有什么是朕得不到,需要她给朕的吗?”
这是不久前祁曜君才悟出来的事情。
如同他想要对季月欢好,却似乎总是无从下手一般,其实季月欢也很难为他做些什么。
之前他觉得挫败,可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他又觉得,没什么可挫败的。
这种处境之于他们两人反倒更为公平,他不需要给予她物质上的恩赏让她为此感恩戴德,她也不需要从他缺失的部分找机会补偿。
这让他们的相处更纯粹,他到底有没有用心,他自己会更清楚,她也清楚。
“你看,”祁曜君指向外面西沉的太阳,“太阳用它的光芒滋养一朵花,它会想要那朵花回报它什么吗?”
崔德海没有回答,但祁曜君已经替他回答了。
“不会的,它只需要那朵花茁壮成长就好了。”
“这个比喻说起来不太贴切,毕竟太阳和花之间隔了天堑,朕可不愿。”
祁曜君终于转过头,目光认真地落在崔德海的脸上:
“朕也直言,得不到她的爱,朕一定会失落,但相比之下,朕更希望她好好的,只要朕目之所及她就在那里,朕就觉得安心。”
“这份安心是谁都给不了的,海叔,如此,你仍旧觉得不值吗?”
“罢罢罢,”崔德海摇头失笑,“是奴才多事,往后奴才不会在此事上多嘴了。”
祁曜君也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知道崔德海的顾虑,也知道这个跟他父皇打了一辈子江山的人,有多怕他把这来之不易的王朝葬送。
但他不是那种不清醒的昏君,他走的每一步都考虑得很清楚,他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夜。
敬事房孟应同照例端来了牌子,祁曜君看也不看便摆手,孟应同硬着头皮开口:
“皇上,这都……”
话还没说完,外边儿便有清脆的鸟鸣。
祁曜君豁然起身,吓了孟应同一跳,祁曜君冷眼看向他,“朕有要事,还不快滚!”
孟应同连忙带着身后的小太监,手忙脚乱地跑了。
崔德海也识相退下。
昌风闪身出现,在祁曜君面前恭敬垂首。
“天枢阁已查明,旭良媛身边确有一位叫谢宇之人。”
第225章 好好好
祁曜君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复杂。
他甚至顾不得对昌风第一次开口说话表示惊讶,就只是安静地沉思着。
昌风许久没听到动静,下意识抬起头,却在看到祁曜君脸上的神色时愣住。
那神情……太古怪了。
他像是期待,又像是胆怯。
像是愤怒,又好像松了一口气。
你很难想象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会同一时间浮现在一张脸上。
祁曜君也像是完全没有发现昌风的注视,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良久,他才再度开口:
“说说,这个谢宇,是什么人?”
昌风收回眼神,垂下眸,用他那嘶哑的声音回答道:
“工部都水清吏司的谢员外同季大人是故交好友,五年前,谢员外的爱妾为其诞下一子。虽为庶出,但谢员外毕竟老来得子,十分宠爱,经常随身带着。三年前,季大人随召入京,府邸刚好在谢员外家对面,谢员外便经常带着稚子上门拜访,一来二去也算熟悉,有时也会托季家人帮忙照看,想来旭良媛应该是那时与谢宇熟识,听闻旭良媛很是喜欢这个孩子,平日里照顾颇多。”
昌风说到这儿的时候,看向祁曜君时的表情有些匪夷所思,因为他想不明白,祁曜君要天枢阁费那么大的周折,去找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祁曜君一愣,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那个谢宇,只是一个不到五岁的稚子?和季月欢相识时,甚至才两岁?”
昌风很肯定地点头,“是。”
祁曜君又呆立了好一会儿,才大笑起来,“好!好好好!哈哈哈哈……”
这就说得通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谢宇只是一个稚子,她抱着他小憩也说得过去,孩童总是玩闹,所以她会习惯性在睡梦中呢喃那句“别闹”。
是,一定是这样。
他就说他不应该怀疑她……
祁曜君闭了闭眼,极力让自己忽略掉这件事情上存在的其他无法解释的疑点。
而一旁的昌风只觉得祁曜君的精神不正常。
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值得他高兴成这样的?
依稀记得上一次引发他如此大笑的,还是季大人的曲辕犁推广成功,粮食增产的消息传来时。
这个小孩子,重要到这种程度吗?
就在等安静等着祁曜君的下一步指示时,却听祁曜君一脸正色道: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昌风:“???”
什么东西?
他费劲吧啦查半天,结果就换来这八个字?
昌风只觉得祁曜君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嗯,还好他不跟了。
思及此,昌风垂首:
“事先说好的,帮你查出这个谢宇的行踪,是我为你办的最后一件事,现在办完了,那我可以离开了。”
祁曜君噎了噎,像是这时候才注意到这个问题,又看向昌风:
“你的嗓子,只能这样了?”
像是有许多刀子在声带割过,破碎又尖锐,他听着都难受,总感觉这小子自己应该感觉也不太好。
昌风摇摇头,“危竹说需要完全恢复的话还要一段时间,眼下开口说话嗓子会疼,但是我太久没开过口了,在熟悉和适应。”
祁曜君心情复杂地点点头,两人相对静默半晌后,祁曜君长叹一声:
“朕费了那么多心思,还以为迟早能把你小子收入麾下,没想到……”
他说着,又兀自苦笑。
归根结底,还是他的骄傲在作祟。
若是当时听了季月欢的话,也不会生这许多事端。
昌风顿了顿,缓缓抬起了头。
——重建天枢阁后,他便以下属的身份自居,他一直低首垂目,将自己的姿态放低,以免自己的某些行为触怒这位年轻的天子。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以平等的目光对视了。
“我犹豫过很多次,老祁。”
【老祁】
久违的称呼。
那是当初祁曜君刚救下昌风,而昌风还不知道他会成为未来天子时的称呼。
如今再听,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祁曜君心中感慨万千。
“你的行事作风很对我的胃口,我也承认至少你登基至今,没有作出过一件让我厌恶的事情,但是我始终对你的身份存疑,我不敢赌你的初心能保持多久。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可能会冒险试一次,可我的背后是整个天枢阁,我要对他们负责。”
昌风的声音越说越哑,显然他目前的声带状况并不足以支撑他说这么多的话。
祁曜君听到他的咳嗽,皱了皱眉,摆手:
“得了得了,朕知道,高处不胜寒,朕坐在这个位置,得到一些东西必然也会失去一些东西。”
比如友情,抑或爱情。
季月欢关于贵妃事情上的隐瞒不就是顾忌他帝王的身份?
父皇弥留之际跟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坐此高位,一定要学会忍受漫长的孤独。
他那时并不理解,他已是天下之主,众星拱月般的存在,如何会孤独?
直到曾经的友人变为臣下,直到他的妻妾变为后妃,那些为权为利而起的算计、争斗,他才终于明白父皇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好在,友人之中有昌风,虽然一直摇摆,但从未背叛,心中之人有季月欢,虽有些许隐瞒,但不曾欺骗。
他觉得他已经比大部分帝王要幸运了。
昌风忍着声带的痛楚,还是笑道,“其实如今来说,反倒是最好的结局。我如今是为了天枢阁而离开天枢阁,不必有过于沉重的心理负担,天枢阁交到你手上,也能最大化地发挥效用,并且……”
他说到这儿,看向祁曜君,表情很是认真:
“只要你和旭良媛立场始终一致,我们便永不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