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难道这几年来,她都白学了么!她在这方面不是早就融会贯通了么!姜伶爱死就去死好了,干她什么事!冷漠,理性,明哲保身。社会大学的钢印。
……还是做不到。
一想到十八岁爱过的人有可能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就感到心里暴雨倾盆,雨中有条小狗在哀哀地哭。
又一次,她恨自己是这样孱弱无力,温柔无用。
她也想像那些武侠小说里的女侠一样,敢爱敢恨快意恩仇。
……上天为什么给了她这样的性格!
人前,她是top游戏大厂的剧情组长,年少有成,光鲜亮丽,业内闻名。
可人后……
她开始对自己感到厌弃了。
消息发出去半个小时,姜伶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会吧……
陈斯然的冷汗突然流了下来。
她回想起今早的热吐司,不知怎的联想到了最后的早餐。
她拨通微信电话,无人接听,良久,自动挂断。
挂了,又拨,依然无人接听。
思绪在脑子里乱成一团,人挤人的地铁上,陈斯然被人群裹挟在中间,一颗心兀自跳动着,剧烈狂乱。
冷汗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沁出来,汗湿了后背,她脚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又被旁人挤了一下,一个趔趄倒在一个女人身上,连道了几声抱歉。
出了地铁,陈斯然面色苍白,小跑着冲回到姜伶家门口。
用力拍了拍门,果然没人应。
昨晚姜伶就多给了她一把备用钥匙,把钥匙插.进钥匙孔的时候,她手都是抖的,对了好几次才对上锁孔。
终于推开了门,一股酒味扑面而来,却算不得浓烈,还有花果的清香,溢满了整个室内。
记忆被唤醒,她认得这个味道。是姜伶常喝的花果酒,酒味不浓,但度数很高。
正是黄昏,暖黄色的日光从阳台落进室内,茶几上稀稀拉拉摆了好几瓶空掉的酒瓶子。
姜伶歪倒在沙发上,头发落下来,遮住了一整张脸。
她睡着了。
陈斯然又拨了一次微信电话,空气里响起呜呜的震动声,她在沙发缝里找到了姜伶的手机。
陈斯然好气又好笑,但一想到那个没发生的可能,终究是笑不出来,只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走上前去,在姜伶面前蹲下来,伸手轻轻拨开了她的头发。
姜伶的双颊泛着微醺的红,眼角还挂着泪痕。
哭过?
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了么。
罢了。到了这个年纪,谁还没几个伤心事了。
她去到姜伶的房间里,抱出被子,给姜伶盖上。天气毕竟凉了。
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以前姜伶喝醉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照顾她。因为姜伶的缘故,她还学会了做醒酒汤。
掖被角的时候,姜伶的声音冷不丁响起,醉醺醺的,尾音柔软又脆弱。
“你回来了。”她这样说。
好像她已经熟于迎接下班的她,在过去的一千多个傍晚。
陈斯然垂眸看去,姜伶双眼努力撑开一条缝,像是没睡醒的人强撑着想要醒来。
她迷迷糊糊地看过来。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柔软得好像随时会化掉。
又来了。
又是这种好像她们已经在一起过日子的感觉。
但陈斯然到底还是心里一软,轻轻“嗯”了一声,由着姜伶去了。
跟醉酒的人,有什么好争的呢?她说什么,你顺着她就是了。
不知道是黄昏时分的光线太过暧昧,还是她回答的那一声太过柔软,总之一股很粘稠的氛围,就这么在空气中弥漫开了。
掖好被子,陈斯然起身,衣角却被扯住。
“怎么了?”她低头问。
“不要走。为什么要走……”姜伶说着,竟呜咽着抽泣起来,“你这次回来,不是来爱我的么。”
真是喝醉了。
什么爱不爱的,要说也该对着你前女友说吧。
我已经是你的前前前女友了啊。
但陈斯然还是抽过纸巾,坐回沙发上,一只手捧起姜伶的脸,另一只手替她擦拭着眼泪。
耐心得好像照顾一个孩子。
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像是阴雨天一样,淌下许多雨水来,有些滚落在陈斯然的手背上,是滚烫的。
姜伶是爱哭,但姜伶不太在陈斯然面前哭。
在一起两年,纠缠近三年,陈斯然没见姜伶哭过几次。
十八岁那年暑假被扔在ktv路口那次算一次,然后就是这次了。
“你喝醉了,姜伶。”她对姜伶的提问避而不谈,只是替她擦拭眼泪。
跟醉酒的人有什么好说道的呢。你越是说,她越是跟你较真,容易没完没了。
然而旧的眼泪被纸巾汲去了,新的眼泪又涌出来。
“为什么。感情不是该有个……先来后到么……”
姜伶语无伦次,又抓住她的手腕,呜咽着,眼神可怜兮兮,像个讨糖吃的孩子。
她好像是在向她索求答案,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啊。所以先来的栽树,后来的乘凉。”陈斯然自嘲地笑笑。不动声色拨开姜伶的手腕。
在那一段感情里,她们都成为了替彼此栽树的人。
但谁又能说这不是件好事呢?
如果她没有和姜伶谈过,没有体验过不健康的感情并为此吞咽恶果,也许她根本就意识不到殷念给予她的爱是多健康又是多幸福。
有的爱存在,是为了衬托另一种爱。
“不是这样的……”姜伶呜咽着,逐渐语无伦次,“没有人会爱我了……呜……”
陈斯然听不得人哭,尤其是姜伶哭。
姜伶一哭,她就觉得自己心里某根沉寂已久的弦,也跟着颤动起来,发出涩涩的声音,怪悲伤的。
怎么没有人爱你呢?过去我爱你,爱得把自己都弄丢了。
她也伤感起来,但她不能陷在伤感里,她还得安抚姜伶。
两个伤感的人聚在一起说着伤感的话,那什么时候才有个头?世界毁灭算了。
她于是轻轻抱过姜伶,腾出一只手去替姜伶顺着背,当在安慰一个朋友。
被她安抚着,姜伶的抽泣声好像缓和不少。陈斯然能感受到自己肩膀上有一块被洇湿。
“姜伶,你听我说。”陈斯然说,“以后会有人爱你的,但那个人不会是我,好么?”
“但你相信我,这个人一定会出现的。她会比我更爱你,也会更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在她那里,你会因为被爱而幸福,你将不会在爱里自卑或是患得患失,因为她给你的爱足够确定和饱满。”
她越说,越觉得“这个人”具象化了——那不就是殷念之于她么。
殷念给她的爱是健康的、确定的,所以她从未在殷念的爱里感到自卑或是患得患失。
她在殷念的爱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几近流泪。
她想起自己遇到殷念之前,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
但命运是这样可厌而又可爱的东西。夺走姜伶之后,又赐给她殷念。
怎么,感情也要讲什么因果报应么?因为觉得她和姜伶谈的时候太苦了,所以就赐给她殷念来补偿她,是么?
姜伶的问题和她的问题绕成一团,在脑海里胡乱搅着。
混沌中陈斯然甚至想,要是一开始姜伶遇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殷念,会是怎样?
或许她也能从殷念那里获得确信的爱,被接纳,被治愈,并幸福地生活下去——和殷念一起——谁靠近殷念,谁就靠近了快乐。殷念总是有让人快乐的能力的。
而她呢。她似乎只能陪着姜伶一起痛苦,而没有带着姜伶走向快乐的能力。
最后思路还是被姜伶打断:“我不信……除非……你亲我一下……”姜伶靠在她肩上,含含糊糊,摇摇欲坠,好似欲吻她。
这句话径直把陈斯然从伤怀中拉了出来——她终于意识到这太过不妥,太过逾距。
“姜伶!你太僭越了!”她的心骤然冷下来,抬手用力推开姜伶。
咚——!!!
喝醉的人身体软若无骨,陈斯然这么一推,姜伶结结实实地摔砸在地上。
“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姜伶倒在地上,一手支起身子,一手揉着后脑勺,茫然地环顾着周围。
刚说完,却又慢慢躺了下去。彻底没了声音。
她躺在地上睡着了。
陈斯然突然又内疚起来。她躬下身,架着姜伶的双臂,把人从地上拖起来,搬回到沙发上坐着。
姜伶却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吻了过来,整个人的重心也偏向她。
陈斯然没有防备,只下意识抬手挡住了唇。
手心里落下一个吻。混着哭过后的滚烫热意。
姜伶的唇贴在她的掌心,眼皮子却渐渐合上了,最终头向旁边一歪,慢慢地,慢慢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