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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什么嘛?”不待凌岁寒与谢缘觉说话,常平已蹙眉道,“平时你这儿空房不是多着吗?今儿又不是什么节庆日子,哪来那么多客人?”
  “真的没空房了!”那老板几乎要哭出来,看一眼凌谢二人,便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又迅速将视线移开,脸上充满惊惧的神色,“本店是做小本生意的,求求两位娘子放……放过我们吧,这附近应该还有别的客栈……”
  听到后面两句,谢缘觉恍然大悟,适才她与铁鹰卫的冲突,四周民众都已目睹,普通客栈自然不敢让她这个“嫌犯”住下。而她也不愿为难老百姓,只得向常平问道:“附近的客栈在哪儿?”
  常平道:“景原坊内就这一家,旁边普宣坊倒是还有一家。”
  哪知待她们前往了普宣坊内,那家客栈老板见着她们露出古怪神色,竟一样战战兢兢地表示本店已经客满,不能接待两位娘子。常平呆了一呆,倏地拉着那老板的胳膊走到一旁,低声道:“你骗她们也别骗我,我不信你这儿今天这么多客人。”
  那老板的声音更低:“我说小常哥儿,那两个女郎恐怕不是什么好人,你怎么……怎么还跟她们在一起啊?”
  “你从哪儿知道的?”
  “刚刚从景原坊过来的几位朋友聊天,我们当然都听见了。”
  “这消息传得倒是快,那难道你们没听说那些铁鹰卫并无确凿证据,所以到最后还是走了,根本没抓她吗?”
  “但官府仍然怀疑她们呢,这个险谁敢冒啊?”
  他们的对话自以为小声,殊不知凌岁寒与谢缘觉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凌岁寒又皱起眉来,虽讨厌这些人不分青白,胆小如鼠,然而面对的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她有再多的气也只能忍着,倏然间转身走出客栈。
  “诶,你去哪儿啊?”常平赶紧追上。
  凌岁寒立在客栈门口,举目四望:“长安共有一百零八坊,难道客栈还会少了吗?”
  “可是刚才发生的事,附近客栈应该都已得知,再去更远的地方……”常平担忧地望了望天色,“天快黑了,怕是有些来不及。”
  长安城实行宵禁,戌初之后若还在街上行走,犯夜之罪,笞二十。谢缘觉此时更感疲累,身体略觉不适,索性坐在一张空桌旁歇息,那客栈老板倒不敢真的赶她,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才抬眸看向常平道:“你住在哪里,先回去吧。我自会想别的办法。”
  “你们初来乍到长安,能有什么办法?难道睡街上么?就算你们武功好,也别总是跟官兵作对。”常平踌躇半晌,蓦地灵光一闪,又笑道,“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那儿倒是有座废宅,我从未见过主人,你们可以暂时住住,不过……不过那儿的环境可不太好,你们心里得要有些准备。”
  只是暂住一夜,自然不必计较环境好坏。
  于是三人走出普宣坊,由常平带路,沿第六横街而行,长街干净整洁,街上路人已越来越少,遽然间只听“咚”的一声,鼓声浑厚悠远,似从天边传来,极少数还在外行走的百姓纷纷加快脚步。常平算了算路程,在六百下闭门鼓敲完之前必能回到无日坊,她遂放下心,还有闲情逸致给凌岁寒与谢缘觉介绍:
  “这条街两旁的杨柳种得最多,鸟雀最爱在这里筑巢。这会儿闭门鼓的声音太吵,如果是别的时候在此处行走,鸟鸣婉转,可好听啦!”
  “以……”凌岁寒自幼在这里玩耍过多次,下意识要说出“以前”两字,又登时顿住,见常平回首看向自己,她沉吟道,“以前我在家乡居住时,家附近也遍植高槐深柳,引来不少鸟雀筑巢,常有纨绔子弟以弹弓打鸟,我最是厌恶他们这样的行径,这儿也有这样的事吗?”
  “这事倒是已经禁了,不过禁归禁,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些人仍……”
  ——“砰”。
  常平的话尚未说完,刹那间似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即使在这浑厚的闭门鼓声之中也极为明显。她迅速回过头,只见不远处某株杨树下跌坐着一名布衣女子,双手撑着地面欲要起身,左腿刚一动,呻吟一声,便不敢再有任何动作,显然是从树上摔下来的,且摔得不轻;而另一旁通南坊的坊门口站着一名锦衣华服的青年公子哥儿,手拿弹弓,神色茫然。
  “不会吧?”常平愣住神,“怎么还有把人当鸟打的?”
  “小娘子你没事吧?”所幸那公子哥儿的反应很快,不待谢缘觉等人上前,他已一边跑过去,一边连连向她赔不是,“我刚才是为了打树上的鸟雀,绝不是有意要伤到娘子。哎,这都怪我眼神不好,没看见娘子。”
  他的道歉非常诚恳,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说到此处时已跑到那女子身旁,又继续道:“娘子若不嫌弃,我扶你去看大——”同时蹲下身,还未碰到那女子胳膊,目光触及到她的脸庞,他一愣,语音一顿,旋即叫出一声:“娘呀!”
  一屁股坐在地上,又赶忙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你……你怎么长得这么丑?!”
  那女子背对着众人,尽管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照样显出她腰身的纤细,身形的绰约。任谁看了她的背影,都会认为她是一个美人。
  绝色的美人。
  然而当她终于转过头,在场所有人这才完全看清她的相貌,脸盘不大,皮肤既黑又皱,五官挤在一起,两边腮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雀斑。平心而论,这的确不仅算不上‘美’,反而称得上一个‘丑’字了。
  美人蹙眉,楚楚动人;丑人皱眉,便让她的脸更加难看:“我知道郎君方才不是有意,敢问郎君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大夫吗?我起不来,快要宵禁了——”
  “你也晓得就快要宵禁了?”那男子打断道,“我哪来的空陪你找大夫,你自己摔下来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
  “可是什么啊?天知道你怎么跑到那树上去的,摔了是你自己活该,可不关我的事。”
  古语有言“前踞而后恭”,他此时却是“前恭而后踞”,态度转变之大,令人咋舌。
  常平看得于心不忍,悄悄对着凌岁寒与谢缘觉道:“我们要不要帮帮她?”
  恰在这时,那女郎似乎不再奢望那男子施以援手,也将求助的目光望向凌岁寒与谢缘觉:“两位娘子,你们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大夫吗?”
  第27章 流水十年归故城,明月夜里入新馆(四)
  大夫就在她的面前。
  凌岁寒瞧瞧身侧之人,可是谢缘觉不言不语,抬首将那株杨树注视了片刻,若有所思。这时那一旁的公子哥儿转过身,已打算回到坊内家里,日渐落,天色苍茫,浑厚的闭门鼓声仍回荡在天地之间,忽有人声悠悠然如从高山顶流下的清泉,甚是舒朗悦耳:
  “律令有载,如今长安城内各处街道,严禁以弹弓打鸟,却没禁止谁爬树。所以,这事她没错,你有错,你想要推卸责任可不行。”
  这声音来得突然,莫说他吓了一跳,就连凌岁寒与谢缘觉也感诧异,循声望去,竟又在东南处坊墙外望见一名女子——要知凌谢二人身怀内力,五感比常人敏锐不知多少,然而此人何时来得此处,她们竟是半点不知。
  那公子哥儿的关注点与她们不同,看了一眼那女子的脸,啐了一口:“今天真是晦气!连看见两个丑八怪!”
  实话实说,这名女郎的相貌不算丑,但也绝对说不上美。
  平凡普通。
  不值一提的平凡普通。
  偏偏她右脸颊一道长长的刀疤,从眼角到下巴,丑陋狰狞,仿佛一条扭曲的怪蛇,令人看来触目惊心。
  也不知是谁如此狠心,将她的脸毁成这样?但凡稍有同理心之人,见状都会生出些许同情,那男子却还说出这般恶意十足的话,凌岁寒实在听不下去,刚想要发作,谁料那女子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起来。
  她倚着墙,抱着双臂,颇有几分懒散模样,此时扬眉一笑,如暖阳之下的一股清风,令人心生开阔之意:“美丑与善恶不同。善恶有明确标准,譬如杀人劫财为恶,扶危济困为善。可是美丑从无准则,每个人看法不同。我今天运气很不错,虽然遇上了像你这样万中无一的丑货,本来令我心情不悦——”
  说到此处,她的目光在那公子哥儿身上打量,那公子哥儿愣了一下,自认为自己相貌还算得上是俊朗端正,因此一时间没意识她话中的“丑货”竟然指的自己。而这时,她已慢悠悠地往前行去,不一会儿走到那女子身旁,依然微笑着面向对方:
  “不过,我既然还在同时遇到了我心中的美人,令我心情好起来,我也就不在意你方才脏了我眼睛的事。”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敢这样骂我!”听到这一句话,那公子哥儿回过神来,终于大怒,最后一声闭门鼓恰在这时停下,天地陡然宁静,他却顾不得立刻回家,右手扬起拳头,便欲往她身上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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