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胡将军。”凌岁寒道,“你这是……”
马上之人姓胡名振川,乃是正四品的铁鹰卫将军,今早与凌岁寒见过一面,是以双方认识,他叹了口气道:“她是你的朋友?那看来……”
凌岁寒未经思索,脱口就道:“不是朋友。”
胡振川奇道:“不是朋友,怎么一路同行?”
凌岁寒解释了缘故。
胡振川听到她们是偶然相遇,看向谢缘觉的瞳孔眯起来,沉声道:“今早你把彭烈交给我之时,我曾问过你彭烈身上那几道外伤是谁给治的,你说的那名大夫便是你身旁这名女子吗?”
方才凌岁寒未曾细想便答话,这会儿见胡振川神情有异,沉默思索起来:彭烈已被擒拿归案,他们如今不去审问,却跑来找之前为彭烈治伤的大夫,难不成发生什么变故?
而她不言语,谢缘觉反倒点点头,扬声道:“不错,不止他身上的外伤,他体内九曲掌之伤,亦是我为他治好。”
“果然是你!”胡振川怒道,“好啊,你既然爽快坦白,那我问你*,你和彭烈究竟是何关系,为何要救他?”
“他是病人,我是大夫。”谢缘觉不啰嗦,只淡淡说出这八个字。
胡振川冷笑道:“仅仅如此吗?”
凌岁寒见他目光里充满怀疑,她虽对谢缘觉毫无好感,也不愿她被冤枉,蹙了蹙眉道:“她是大夫,治病救人,天经地义,就是脑子有些糊涂,所以连恶人也救。但后来彭烈伤势痊愈,我要将彭烈抓捕归案时,她并没拦着。现如今彭烈已经落网,胡将军又何必计较此事?”
“我没问她昨日为何要给彭烈治伤。”胡振川语气更厉,“我问的是她今日为何劫狱救走彭烈?!”
“劫狱?”凌岁寒诧异道,“彭烈逃狱了?”
彭烈在铁鹰卫的狱室里被救走,不仅仅丢了铁鹰卫的面子,甚至极有可能令铁鹰卫众多官兵获罪。胡振川急不可耐,一方面派出部下四处追查,另一方面又请别家官署衙门的同僚帮忙。正巧,便在胡振川与长安尉谈话之际,碰上一名百姓前来报案。
那百姓声称他今日突然摔倒,胸口疼痛难忍,本以为是自己生了怪病,赶忙请来隔壁医馆的大夫为他医治,那大夫却说他可能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他大惊之下,怀疑是两名女子要谋害于他,因此来请官爷为他做主。
听见这施毒之人是一名女子,胡振川登时回忆起今早凌岁寒叙述里的那名女医——能治好九曲掌之伤的,绝非普通大夫,十有八九是江湖人士。胡振川立刻问了些情况,得知那名叫做常平的牙人,与景原坊这家客栈的老板有生意往来关系,估摸着他会带着他的客人前来这家客栈居住,遂连忙纵马赶来。
此时,四周百姓听说那无恶不作的大盗彭烈居然又逃脱法网,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怒骂起了那劫狱的恶贼。
而胡振川右侧马上,坐着一名三十岁左右年纪的女郎,亦是一身鹰纹玄服的装扮,沉思少顷,偏头在胡振川耳边低声道:“将军,现在我们并无确凿证据证明她是劫狱之人,仅仅因为怀疑,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如此指责,恐怕不太好吧?”
胡振川还未答话,凌岁寒反应过来,率先问道:“彭烈是哪个时辰被人劫走的?”
胡振川冷哼一声道:“今日巳时。”
“那便绝不会是谢大夫。”凌岁寒断然道,“那时候谢大夫还在我身边,没离开过我的视线,她做不到把自己一分为二去劫狱。”
先前彭烈能被擒获,凌岁寒立了大功,就冲这一点,江湖里谁都有可能是劫狱之人,唯独她绝不可能。是以有了凌岁寒的担保,大多数铁鹰卫官兵已打消对谢缘觉的怀疑,毕竟她是没必要说谎的。
哪料到胡振川依然不依不饶:“她做不到把自己一分为二,可是焉知她没有同伙?”
凌岁寒愕然道:“你凭什么认为这事一定与她有关?”
胡振川道:“她和彭烈若不是一伙的,为何在明知彭烈身份的情况下,还要为彭烈治伤?况且她昨日还在长治县,今日便进了长安城,必定是为营救彭烈而来。谢大夫——”说到此处,他冷冷看向谢缘觉:“麻烦你老实一点,先乖乖跟我们回去吧,只要你说出彭烈下落,我们会对你从宽发落。”
如果只是对谢缘觉有所怀疑,或许还有几分道理,偏偏胡振川这句话是断定了谢缘觉犯案的意思,则显得极其荒谬。
好歹也是堂堂正四品的将军,能坐上这样的位置,总不至于纯靠武力,头脑简单吧?谢缘觉并不答他的话,微微仰首,坦然而平静地迎接他凌厉的目光,若有所思之际,忽地一道身影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原来竟是凌岁寒左手一握刀柄,顷刻间上前一步,护在了她的身前,眉扬如刀,语气比胡振川更锋利十倍:“她和彭烈若是一伙的,昨日彭烈欲要挟持无辜百姓为人质时,她又为何出手阻拦?我本以为铁鹰卫公正清明之地,才想加入铁鹰卫,为国尽忠,没料到你们原来都是些非不分之徒,令人可耻!今日我在此,你们若拿不出确凿证据证明她与劫狱之人有关,谁想动她,可以试试。”
铁鹰卫里的官兵,全部都是江湖出身,一部分是为了荣华富贵,一部分则确如凌岁寒所言是抱着“为国尽忠”的念头才穿上这身官服,他们听罢凌岁寒这番话,自然不禁面红耳赤。
谢缘觉怔怔地看着伫立在自己眼前的背影,原本沉静如水的面容终于起了些波澜。
在胡振川右侧的那名女郎点点头,抬高声音:“凌娘子说得有理。将军,我们切不可冤枉了无辜。”
胡振川向左右看看,见许多手下都不赞同自己的举动,便知他真想带走谢缘觉恐怕十分困难,况且他虽不清楚凌岁寒武功究竟如何,但对方毕竟是擒获彭烈的有功之人,和她在大街上打起来很有些不好看,万一被谁参上一本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只得握紧拳头,冷冷道:“好!今日我暂时不抓你,但在我们查到彭烈下落之前,你绝不可以离开长安城。倘若之后我们发现与你有关的证据,也还会来找你!”
第26章 流水十年归故城,明月夜里入新馆(三)
铁鹰卫众官兵一散,那报案的男子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凌岁寒将目光移到他身上,他心头一凛,竟觉遍体生寒,下意识想要逃走,一道白影如飞雪飘云,已在刹那间掠到他身前,拦住他的退路。
凌岁寒从不会放过任何她仇恨或厌恶的人。
无论大仇还是小仇。
大恶还是小恶。
纵然不能在都城杀人,她也要给他一个能让他记一辈子的教训。至于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她暂时不想考虑,只是不愿意委屈了自己。
然而就当她的左手再次握住刀柄之际,谢缘觉又来到她的身旁,挡住她出刀的动作,她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冒出来:“你之前没给他真正的教训,后果是什么你也知道了?”
“我知道。”谢缘觉蓦地把手一扬,数枚银针连着丝线飞出,刹那间恍若流星一般,射中那男子的身体。
她出招与收招太快,在场还停留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只瞧见半空中似有白光微闪,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那男子这一次感觉到不再是疼,而是冷,冷得仿佛置身于冰窟,他全身都不由自主地打颤,欲要开口说一句话,连牙齿也在抖。
“你……你……”
“上次我已给过你机会,那毒的确很普通。”谢缘觉已觉得凌岁寒之前与自己说的那番话很有道理,所以她此刻一字一句与这男子说得很明白,“这次你可以试试,还有谁能再替你解毒。长安这么大,记得每一家医馆都去一趟,若找得到,你带他来见我;若找不到,你向我保证,从今以后行止端正,不再作恶,我再给你解药。”
“你可以继续报官。”她最后道,“如果你认为那些官吏也能为你解毒。”
言罢,她不再看那男子惊恐的目光,转过了身。
凌岁寒道:“这就算完了?他保证,你就信吗?”
谢缘觉狐疑道:“你还真要杀了他吗?”
毒,一旦得解,便如风过无痕,雁过无影。因此凌岁寒惩治恶人,的的确确要么取走对方的性命,要么给对方身上留下几道永远都会存在的重伤痕迹。她仍认为谢缘觉对那家伙的处置不够狠,不过反正那家伙主要得罪的不是自己,事已至此,她想她也没必要替谢缘觉强出头,住口不再言语。
谢缘觉见她沉默,想了一想,忽然转首望向常平。
在一旁几乎有些呆滞的常平。
“常郎君,我吓着你了吗?”
常平猛地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将她注视许久,这才摇摇头道:“今日巳时我也和你在一起,你不可能去劫狱的。”说着笑一笑,转身进入客栈。
她与这家客栈老板,不仅是好友,亦有生意往来关系,曾约定互相给对方带客,岂料此刻那老板听说凌谢二人要住在此处,仿佛被吓了一跳的样子:“小店今日已经客满,所有房间都有人住了,恐怕……恐怕不能接待两位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