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可笑的是长安城中那些所谓的名医有一大半人都常常到庆乐坊的的各家妓馆寻欢作乐,但要他们为这些妓馆里的女子治病,他们却认为这是污秽之事,哪怕尹若游给的诊金不菲,他们也都不肯答应。
那吴大夫是极少数愿意做这笔生意的医工,他医术也的确不错,是京城里数得上号的良医。今日他前来醉花楼是例行为众人诊脉,防患于未然,当他把所有的事情做完,刚准备提起药箱离开,听闻尹若游有请,又立刻前往了她的房间。
金乌初升,窗外天穹终于大亮,尹若游独坐窗边,望着一片霞光,听见吴昌的问候声音,她神色懒洋洋的也不与他寒暄,只淡淡问道:“孙荣找你看病了?”
“孙荣?是,是有这回事,不过他那不算是病,是中的毒。给他下毒之人的本事还真是高明,我给他瞧了许久,始终没能瞧出那到底是什么毒,当然也就没法解毒。”
“给他下毒之人名唤谢缘觉,对吗?”
“好像是姓谢,叫什么名字我倒没细问。我只是问起孙荣中的毒怎么回事,他说他有一座宅子打算赁出去,有牙人带来两位小娘子看他的宅子,因为嫌他的宅子太贵,和他吵了起来,尤其是其中一位娘子心肠歹毒,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在他身体里下了剧毒。他已经找了好几位大夫,全都对此毒束手无策。”
“他是这么告诉你的?”尹若游闻言便笑了,唇角一抹隐隐的冷笑,转瞬即逝,“既然长安城的名医都解不了他的毒,那他为什么不回去求谢缘觉给他解毒?”
“他也不知道那谢什么究竟住在哪里,便去找了那牙人询问,可惜那牙人也不清楚那两位娘子的去向,长安城这么大,他往哪儿寻呢。”
尹若游道:“我知道。”
吴昌愣了一下:“什么?”
尹若游道:“在无日坊最破旧的一座宅院,她现在应该还暂时住在那儿。你带孙荣前去求医吧。”
吴昌听到此处更加诧异,以尹若游在长安城的名气,平日里交往的都是豪门贵胄,那孙荣不过是普通的商户人家出身,虽然家里是有些小钱,但恐怕也买不起和尹若游单独见面的机会,尹娘子怎会对他如此关心?他沉思片刻,试探地问道:“娘子从前认识孙荣吗?”
“你的医术本也是远近闻名,如今难得遇到你解不了的毒,难道不想见识见识那下毒之人吗?”尹若游说话的同时,已缓缓走到梳妆案边,拉开案上抽屉,随手从里面拿出一串珍珠,又随手往后一抛,抛给了吴昌,“如果谢缘觉还在那宅子里,她身边应该还有两名同伴,你瞧瞧她们三人的状况如何,回来告诉我。”
吴昌摸了摸手里的珍珠,喜笑颜开地道:“除此之外呢?”
尹若游摇摇头:“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别的事。”
她本来只是想知道颜如舜与凌岁寒那一战的结果。
倘若无人伤亡,她与她们三人从此便真的桥归桥路归桥,再无瓜葛。
吴昌答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岂料当他走出了醉花楼,又走出庆乐坊,却未立即前往孙荣的府邸,而是绕了个路,穿过两街三坊,前方朱楼碧瓦,乃是一座极宏伟堂皇的大庄园,门口站着数名佩刀护卫,而四周遍植杨柳,却再无任何别的人家。他走到一旁角门边,给守门的护卫说了几句话,那护卫让他等待片刻,独自进门通报,不过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带他进入府中,在东院一间书房停步。
“尚公。”吴昌伫立书房大门前,俯身向着屋内之人行了一礼。
尚知仁坐在一张黄花梨木长案前,正看着一份邸报,过了许久,才漫不经心地道了一个字:“说。”
吴昌立刻把尹若游吩咐他做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
尚知仁的神情这才有了些变化,放下邸报,皱眉道:“她还说什么?”
“没什么了,她就让我瞧瞧那三位女子的状况,然后回去告诉她。尚公,我应该去吗?”
“去,当然去。”尚知仁沉声道,“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查清楚她所说那三人的底细,也查清楚尹若游和她们是什么关系。”
吴昌颔首道:“是。”
第40章 道破辛秘赎前罪,指点求医暗查访(五)
晌午,孙府的仆役们抬着一顶软轿,跟随医工吴昌前往无日坊。孙荣坐在轿中,全身裹着狐裘斗篷,还在不停发抖,时不时掀开轿帘询问还有多远的路程,忽然在临近目的地之时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立刻唤了一声:
“常平!”
男装的年轻女郎停步回首,看清楚是轿中之人的模样,眼中的嫌弃一闪而过,脸上却还是扬起笑容,走了过去:“真是巧啊,竟然在这儿碰上郎君。郎君的身体还是不大舒服吗?今日阳光正好,你还穿得这么厚,是感染风寒了?那该在家好好休息,还出门奔波做什么呢?”
“别装模作样!”孙荣怒极,“我身体到底怎么回事,你比谁都清楚!我问你,那两个妖女和你一样都住在无日坊,我派人跟你打听她们去向的时候,你为什么说不知道!”
“妖女?”常萍故作不解地想了想,“我不明白郎君的意思,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世上有什么鬼神,当然也从没见过什么妖女。我看郎君脸色还是不怎么好,是准备去求医吧?如果你想见的人真的是妖女,你说她会给你治病吗?”
孙荣原本满脸怒色,听见她最后一句话,陡然一惊,只怕她到谢缘觉跟前说上几句坏话,谢缘觉更不可能给自己解毒,只得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我刚才是糊涂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可千万别把那些话告诉给谢大夫。常小兄弟,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可怜可怜我,带我去见谢大夫一面行不行?”
无日坊往哪里走,随便找个人问路都行,常萍愿不愿意带路其实无关紧要。孙荣之所以提出这个要求,不过是希望她在谢缘觉面前给自己求个情,因此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给身旁仆役使了个眼色,当即便有仆役给常萍递去一串铜钱。
常萍生在市井之中,知道钱财的重要,绝不会跟它过不去,接过那串钱在手里颠了颠,道:“本来她们是住在那儿的,不过只住了一晚而已,昨日一早就和我告辞,如今她们在什么地方,我的确不晓得。”
孙荣皱眉道:“可我听说她们还在那儿没离开?”
常萍道:“我这一回说的是真话。你若不信,我带你去那宅子瞧个清楚。”
孙府仆役继续抬着轿子,又过小半炷香的时间,到达无日坊内占地最多却也最为破旧的那一座大宅院的门口,常萍抬手敲了几下门,不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人现,站在门槛内的女郎身材高挑,一身雪白的翻领袍,腰系长刀,右边袖管空荡荡的随风微微飘起。
常萍惊呼出声:“凌娘子?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是昨天就告别离开了吗?”
“发生一点事,我打算暂时再在这里住几天。”凌岁寒侧首瞧了一眼轿里的男子,下一句话的声音便多了几分明显的寒意,“你是带着他来找谢缘觉的?”
常萍点点头,满腹疑窦地问道:“谢娘子也还在这儿继续住吗?你们又遇到了什么事?”
事情详细经过,凌岁寒当然不能与常萍明说,正沉吟间,颜如舜与谢缘觉也在这时缓步行至大门口。孙荣见状也顾不得身体的痛苦折磨,一步跨出轿子,几乎是扑到了谢缘觉的面前,在她面前跪下,连声求饶。
谢缘觉目光移到他身上,神色依然淡漠得不露丝毫感情,平静道:“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我向谢大夫保证,从今以后必定痛改前非,只做好事善事,绝不作恶。我……我昨晚已经做了一件善事。”孙荣每说一个字,身体便要抖一下,牙齿甚至在打颤,艰难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双手递给谢缘觉,“谢大夫你看,这个是我刚给善照寺捐的功德钱,善照寺给我的凭证,这算不算好事?你是大慈大悲观音菩萨转世,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谁知“善照寺”三个字他一说出口,谢缘觉心中一震,刹那间她的神色有了些控制不住也掩饰不住的变化,愣了一会儿神,才缓缓伸手接过那张功德凭证,低首沉吟不语。
凌岁寒在旁向孙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住这儿的?”
孙荣道:“是吴大夫告诉我的。”
凌岁寒道:“吴大夫?”
“鄙人姓吴名昌,也是长安城内的一名医工。”吴昌当即上前两步,向众人行了个叉手礼,解释道,“昨日孙郎君身患奇毒,派人请我上门为他医治。可惜鄙人医术不精,莫说解毒,就连他究竟中了什么毒也没能瞧出,所以……所以鄙人心下好奇,打听到了常郎君的住处,心想来碰个运气,或许谢大夫也住在这里,想要见您一面,向您请教请教。”
这话倒也说得合情在理。但凌岁寒不动声色,目光注视吴昌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