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胡振川便恭恭敬敬将发现桓炳尸体之事再说了一遍。
亭中众人目瞪口呆,互相望了望,尚知仁心念一动,又问道:“那你们怎么也来了?凶手又是江湖人士?”
“目前刑部与大理寺的同僚正在醉花楼验尸,凶手究竟是谁还在调查之中。不过……”胡振川的脸色白了一下,“彭烈还在逃窜之中,我们确实怀疑此案是否与他有关,因此铁鹰卫奉命来此保护诸公。不知诸公今日在宴上可曾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倒还真有一个……”
他们的谈话声不大,围在映日池四周的客人仍不知晓究竟发生何事,但感受到此刻非同寻常的气氛,不由得心中惴惴,窃窃私语。谢缘觉见状也满腹疑窦,正要与吴大夫一谈,忽见映日池上小亭中的几人伸手指向了自己。
作为百花宴上唯一的女客,谢缘觉已不知吸引了多少道目光。但众人见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怕杀只鸡都够呛,并不认为她会是杀害桓炳的凶手,只是好奇她的身份,听见胡振川的提问,才下意识指向了她,岂料胡振川居然还真认识此女,诧异地叫了起来:
“谢缘觉?怎么又是你?”
他眼珠转了一转,不待谢缘觉言语,先发制人:
“好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有何话说!”
现如今的情况,歌舞显然不能再进行下去,尹若游正要转身返回船舱,乍闻此言,脸色微微一变,脚步停在了映日池中央水面之下的木桩上,举目望去——岸上人人靓妆炫服,繁花似锦,竞相绽放,哪怕谢缘觉也身着彩裳,打扮得极为亮丽,可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儿,神情气质都太过于淡漠疏离,犹如万紫千红之中一轮冷清清的明月,令人一眼便注意到她的存在。
“我的确无话可说。到目前为止,我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胡振川冷哼一声,声音随着内力传出,清清楚楚传入谢缘觉的耳内,同时也令映日池边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敢说,桓将军的死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谢缘觉依然波澜不惊:“我平生最厌恶之事便是杀人。我不知道你说的是桓将军是谁,但无论是谁,我都不可能杀他。”
胡振川冷笑道:“不知道他是谁,但你听到我说有人死了,却丝毫也不惊讶?”
谢缘觉淡淡道:“你们这么多人身着官服,佩刀带剑,气势汹汹来到此处,必定是因为此地发生大案。你说有人死了,有什么奇怪的,我又为何要惊讶?”
胡振川道:“那你呢?我们来这儿的原因,你说得倒不错;你来这儿的原因是什么,你能解释得清楚吗?”
谢缘觉想了一想,没说约定与吴大夫比试的事,只道:“听闻百花宴上的歌舞乐曲都甚是精彩,我是为欣赏歌舞而来。”
可惜,今日恐怕是看不成尹若游的水云舞了,谢缘觉面上虽不显,内心不免有些遗憾。
胡振川闻言登时哈哈大笑:“真是笑话!你一个女子,跑来百花宴欣赏歌舞?”
谢缘觉道:“本朝律法有规定女子不能来百花宴吗?”
崇朝律法自然没这个规定,但庆乐坊的确不是寻常良家女子涉足之地。这一次,包括俞开霁在内的众多铁鹰卫官兵都心生疑虑,无法理解谢缘觉的行为,以致于当胡振川“唰”的一声拔刀出鞘,俞开霁略一犹豫,并未阻拦,只见胡振川纵身一跃,腾空而起,已越过廊桥,长刀指向谢缘觉胸口。
“你别胡搅蛮缠!如果你不能给一个让众人信服的理由,我只能怀疑你来百花宴是图谋不轨,谋害了桓将军。不然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怎么无论什么案子你都能牵扯其中?”
谢缘觉似乎没看见胸前的那柄刀,平静道:“那你打算如何?”
胡振川道:“你必须跟我们走一趟,接受铁鹰卫审问。”
他一边说话,一边朝着众手下使了个眼色,令他们将谢缘觉团团围住。对方毕竟是江湖中人,武功如何还不得而知,但施毒的本事着实高明,他虽有信心抓住她,也担心要为此付出不小的代价。岂料谢缘觉听罢此言,第一反应却是侧首望向四周,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黑压压一片的人群里,她寻不到颜如舜与凌岁寒的身影。
不过,这并不能代表颜如舜不在附近,说不定她这会儿隐藏暗处静观事态发展也未可知,但却一定代表凌岁寒目前还在别处,尚未得知此地发生之事,不然以她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个性,早就站了出来与胡振川争辩。
尽管与凌岁寒认识时间不长,谢缘觉已摸清她的脾气,是以心念一动,又想:胡振川应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当做嫌犯押走,而自己和胡振川再这么对峙下去,倘若待会儿凌岁寒终于来到此处,看见眼前情景,与胡振川一言不合,只怕免不了出手与铁鹰卫的官兵打起来,更怕她控制不住又施展出阿鼻刀法,保不准庆乐坊成为人间炼狱。
——谢缘觉平生最厌恶之事便是杀人。
她适才之言,是她的真心话。
血流成河的场景,她永远不想见到。
思及此,她点点头,坦然自若地道:“好,若只是审问,我可以答应。”
她明白胡振川是将自己当做了替罪羔羊,然而最坏结果无非便是在铁鹰卫待上一阵子,狱事莫重于大辟,朝廷对于死刑的判决极其慎重,没有真凭实据,铁鹰卫不会有权力将自己斩首。
于是片刻后,一旁映日池上,与不远处被楼台掩映的角落边,两双秋水盈波般的眼睛,不约而同注视着谢缘觉跟随其中数名铁鹰卫官兵离去。
如谢缘觉所猜测的那般,铁鹰卫众官兵赶到映日池之时,颜如舜已隐藏在附近,静观其变。
她性格比凌岁寒沉稳得多,虽也对胡振川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恼火,但明白自己此刻贸然出现,非但帮不到谢缘觉什么忙,还会造成更大的麻烦。即便凭她的轻功,要带着谢缘觉突围不难,可如此一来,谢缘觉从此成为逃犯,实乃下下之策。
因此哪怕眼看着谢缘觉的背影渐渐消失,颜如舜也只迟疑了一瞬,仍在原地不动。反正以谢缘觉施毒的本事,谁又能伤害得了她呢?她毫不犹豫答应接受铁鹰卫审问,或许有她自己的考量。
而要彻底洗清谢缘觉的嫌疑,最好是揪出真正的杀人凶手。
颜如舜是唯一一个目睹这桩案子过程的知情人。正因如此,她越发为难,思索半晌,最终决定去探探尹若游的口风。
——若所料不错,前不久尹若游带走彭烈,与今日她杀人嫁祸,这两者之间应有关联。须得先弄清她的目的,才能破了此局,想出更好的为谢缘觉脱罪的方法。
百花宴被迫终止,尹若游这会儿已回到醉花楼中。
桓炳既是死在这百花宴上,庆乐坊内各家妓馆,尤其是这醉花楼,无论乐妓还是客人,都被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问了话。当然,与尹若游等人的交谈,只是简单的询问,而非审问。在办理此案的官员们眼中,这些“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绝对不可能有本事杀得了桓炳这样身强力壮的武将。
答完了话,尹若游遂返回房间歇息。颜如舜正想直接现身与对方一谈,忽听不远处脚步声响,又藏身不动,不一会儿果然走来一人,赫然正是她之前在尹若游屋里见到的那名绯衣少女。
再次来到尹若游面前,那少女只打了一声招呼,随后站在原地,捏着衣角,欲言又止。
“你想问我今天去了哪儿?”尹若游半卧半坐在小榻上,斜倚枕屏,好似很疲倦的模样,望向她的眼神却仍很温和。
其实尹若游平日里行事便十分神秘,神出鬼没不止一次,醉花楼的姐妹虽对此颇感好奇,但都默契地不询问不打听。盖因这些年来尹若游对她们极为照顾,谁患了病,她都会请大夫为其医治,谁受了欺负,她都会设法为其讨回公道,姐妹们自然相信她私下里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害了大家,相反还会给她们带来好处,那么只要她需要,她们随时随地可以为她打掩护。
然而今日之事与众不同,尹若游离开的时间,与桓炳被杀的时间太过巧合。杀害朝廷高官的罪名,可没人担待得起。那少女愁眉深锁,点了点头,才吞吞吐吐地道:“尹姐姐,桓炳他……他……”
尹若游道:“我今日不曾见过桓炳。”
那少女对她的话毫不怀疑,登时松了一口气:“我就猜这事和你没什么关系。”说着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道:“尹姐姐,你知道么,我刚刚打听过了,听说桓炳死得可惨了,好像凶手把他整个脑袋都砍了下来,也不知道这人和桓炳有什么深仇大恨,手段竟然如此残忍……”
尹若游道:“你很害怕吗?”
那少女颔首道:“如果那凶手只是和桓炳有仇也就罢了,但他是在醉花楼动的手,我只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