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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我刚刚已告诉过你,你瞒着我们的那些事,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别的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我不想再打听。”
  “你们还看不出来么,我性情乖戾,生平最爱做悖逆之事,你们既不想再打听,我却偏偏要告诉你们。”
  第68章 偶相见重惊噩梦,恩与怨细说前因(三)
  尹若游既愿意说,凌岁寒也很乐意听。
  但她是以平静、漫不经心的态度,仍然坐在桌边椅上,直到尹若游徐徐说出那句:“我今天做的事很简单,便是让润王父子都相信,尚知仁已背叛了他们,转而与睿王结盟。”她脸色微微一变,瞬间站起。
  然后,她的第一反应,是转头观察谢缘觉的表情。
  怕被谢缘觉察觉出蹊跷,她看完谢缘觉,又立刻转头去看颜如舜,再回过头来看谢缘觉,目光在她们两人之间来回转了一会儿——仿佛她只是普通的好奇,想与她们交流一下。
  紧接着,她才又道:“我刚刚说,我唯一想问你的问题,正与此有关。为什么先前在润王府,谢璋会认为我和颜如舜是尚知仁或睿王派来的杀手?原来是这个缘故。”
  但其实,比起尹若游是否与睿王有仇,凌岁寒此刻心里更纳闷,更想要知道答案的是:
  ——谢缘觉怎么听到这两句话之后毫无反应?神色竟不见一丝一毫的变化。
  纵然舍伽对睿王依然有怨,可依她的性子,也不至于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毫无感情了吧?再退一万步来说,她果真已对谢慎毫无感情,然而睿王府一旦出事,遭殃的绝不止谢慎一人而已,难道她对谢钧与谢铭两位兄长也毫无感情了吗?
  谢缘觉到底会不会是舍伽?凌岁寒越发糊涂起来。
  难不成是她有意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小时候的舍伽可从来不曾这样故作高冷,喜怒不形于色。
  况且,养气这门功夫难练得很,至少比练刀更难十倍,凌岁寒有些想象不出谢妙是怎么练成的。她自问若是她自己,她是绝对不可能在听到如此爆炸的消息之后,还能够保持稳定。
  所以尹若游很轻易看出了她的脸色变化,道:“怎么,你很关心睿王吗?”
  这时候谢缘觉才终于抬眸望了她一眼。
  凌岁寒立刻道:“我是很关心,你是不是多给我们招惹了一个敌人,我们好提前做些准备,免得睿王府的人找上门来了,我们还一无所知。”
  尹若游幽幽道:“本来你们是不会有敌人了,至少暂时你们一个敌人都不会有了,可惜……”
  凌岁寒奇道:“可惜?”
  颜如舜一边听她们说话,脑子一边飞速转着,眉梢微微一挑:“如你所言,尚知仁与润王本是一伙儿的,现而今润王误以为尚知仁背叛了他,他必会反击,到时候尚知仁糊里糊涂,自顾不暇,暂时没空来对付我们?”
  尹若游道:“你们不愿离开长安。但你们不必对我感恩,我也是在利用你们而已,让他们所有人狗咬狗,让长安城大乱,本来就是我的最终目的,因为你们,我才寻到了机会。”
  “长安大乱?”谢缘觉用漠然的听不出任何感情的声音道,“长安城中的人都得罪你了么?”
  尹若游还真点点头,半点也不迟疑地道:“是啊。”
  凌岁寒一愣,略一思索,试探问道:“他们从前到醉花楼……欺负过你们?”
  这句话她问得小心翼翼,不似平时那般爽快直接。
  岂料尹若游又莞尔一笑,神色看不出丝毫不悦,声调婉转:“什么叫欺负呢?只有辱骂拷打,如同官府衙门对待犯人那般的态度,才算是欺负吗?可如果,我说他们从来不曾打骂过我,我要什么金玉首饰、奇珍异玩,他们也都能尽量满足,这样的宠爱,应该好好珍惜,是不是?”
  “我……我不是说……”凌岁寒哑然,顿了顿,还是闭上嘴。
  她口齿本来也算伶俐,和人吵架一般不落下风,这会儿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番话。
  颜如舜道:“所以你杀了桓炳,嫁祸给马青钢,也是为此?”
  尹若游道:“杀桓炳只是第一步。按照我的设想,桓炳死后,庆乐坊只会沉寂几日,很快便能恢复热闹,这地方……是不可能清静的……到那时,我再见到那些贵人,我自有手段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杯弓蛇影,自相残杀,长安城就能够彻底乱起来。但我没想到的是,那天夜里尚知仁与我会面,言谈之中对我充满怀疑,也不再给我七苦散的解药。起初我不明白我哪里有破绽,后来才晓得原来吴昌竟是……没有解药,我活不了多久,我的时间紧迫了许多,其他的事情可以暂时放放,首要第一件事,便是立刻让尚知仁也陷入风波之中。然而要做到这一点,比对付其他官吏难得多,现如今朝堂上能与尚知仁抗衡的只有三人,一个是皇帝的新宠御史大夫贺延德,还有最有望继承大统的两位皇子睿王谢慎与润王谢惟。尚知仁一向是支持润王继位的,之前已两次上书提议圣人早立太子,自然早就和睿王结下了梁子;至于贺延德,他与尚知仁本就是政敌。我若要让尚知仁孤立无援,那便须得从润王下手。”
  凌岁寒渐渐听懂她的计划,实在又忍不住道:“可你这样做,不仅仅是让尚知仁陷入风波之中,也让睿王陷入风波之中……睿王府里的人,曾经去过醉花楼么?”
  尹若游摇摇头道:“不曾。”
  听见这个答案,凌岁寒不知怎的心里有一点点欢喜,紧接着问道:“那你干嘛要连累他们呢?”
  不错,睿王与润王是早已不和,可尹若游此计,显然是把刺杀谢丽徽的罪名栽赃到了睿王和尚知仁头上,若事情传出去,皇帝又真的信了,睿王处境危矣。而凌岁寒这句话倒不仅仅是替谢妙在问,她幼时常常去睿王府玩耍,无论谢慎还是谢钧与谢铭都对她甚好,她全都记在了心里,自然不希望有人伤害到他们。
  尹若游嫣然而笑:“你可知道睿王的大名叫做什么?”
  凌岁寒怎可能不知道,但她故意思索了一会儿,才徐徐道:“你刚刚不是叫他谢慎吗?我从前在市井听人闲谈皇家事,也听人这样称呼他的名字。”
  “是谨慎的慎。他这名字,取得倒是名副其实。”尹若游唇角笑得越弯,脸上神色也就越冷,“当今圣人多疑善变,喜怒无常,他并不受圣人宠信,却能在那一场场权势斗争的风波之中安然脱身,靠的还不就是这一个‘慎’字?五年前,他妻子的兄长被流放,其实真正针对的是他,他做的第一件事乃是上书请求与王妃和离。哦,还有十年前,太子谢愽和四镇节度使凌秉忠被诬谋反,我听说凌秉忠自幼在禁宫长大,然而宫里那么多皇子,和凌秉忠关系最好的并不是太子谢愽,而正是这位睿王谢慎,他也一直保持沉默,不曾为凌秉忠求过情——”
  她所说的前一件事,凌岁寒与谢缘觉早已知晓,此时听得平平静静,不起波澜,哪知她说了几句,话锋一转,提起那句“十年前”,凌岁寒却蓦地变了脸色。
  睿王不曾为父亲求过情吗?凌岁寒下意识想,这一定是尹若游又在骗自己,然而脑海中的记忆已不由自主回到八年多前的某一日。
  那时她跟着师君召媱游历,偶然与父亲的旧部李定烽相遇,她还不到十二岁,面容与十岁的时候没多大变化,对方很容易认出了她。幸而李定烽正直磊落,不仅未向朝廷告发她,且各种为她掩饰。她本有意向李定烽打听关于当年那桩“谋逆案”的情况,对方希望她放下仇恨,安心隐居生活,关于此案情况是一字不提。没奈何,她只能转而向李定烽打听当初父亲出事以后,朝堂上都有谁为父亲求了情。
  她一向爱憎分明,仇要报,恩也要报;恩仇爱恨,她全都要记得清清楚楚。
  而李定烽所说的那几个人名里,确实没有睿王谢慎的名字。她那时没有多想,只觉得以睿王与父亲的关系,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看着父亲身遭冤屈、而不理不管,所以李定烽忽略了他不提,她也并未多问。如今想来,李将军的话与尹若游的话互相印证,都不会假的……凌岁寒低下头,遮掩了眼角的冷意,心中的恨意又燃烧了起来。
  别的人倒无所谓,但她不能接受自己的父亲最好的朋友对父亲见死不救。
  谢缘觉打断了尹若游的叙述:“既是十年前的事,你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当然是听人说的。十年前的事,造成的影响太过深远,他们偶尔还会谈起。而我是弱女子,只要我愿意对他们撒个娇——”尹若游并不羞于说明她应付他们的手段,坦坦然然道,“他们很多时候谈话,不会避着我。”
  谢缘觉默然,她发现尹若游比她更为了解现如今大崇朝堂与朝中百官的情况。
  尹若游继续道:“所以,睿王勒令府中子弟一心一意读书习武,绝不可寻花问柳、胡作非为,不是因为他们洁身自好,爱护百姓,只是因为他害怕,他怕他走错了一步便万劫不复。而庆乐坊鱼龙混杂,这种地方最容易踩坑,是万万去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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