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凌岁寒迅速侧首瞥了一旁的谢缘觉一眼。
偏偏谢缘觉午时将至,她们再打下去,必会误了谢缘觉用饭的时辰,只怕她病情反复发作,说不准又得突然昏倒。
罢了,还是速战速决为好,以后若有机会再用别的刀法与此人比试一场——这个念头甫一生起,凌岁寒手腕一转,刀锋又斜斜而飞,白光闪过之处,恍若飞雪凛然生寒。
谢缘觉双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颜如舜亦低声惊呼:“阿鼻刀法?!”
“什么?”尹若游就站在她身边,自然听见这四个字,不可置信地道,“你说凌岁寒使的是……?”
“她之前也使过一次阿鼻刀,但那时你不在昙华馆。”颜如舜道,“这件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待会儿我再与你细细解释。”
一两句话的时间说不清楚这件事,却已足够让场上形势发生巨大变化。
凌岁寒对青衫女郎毫无恶感,她心中不起怨恨之意,人便不会被阿鼻刀所控制,唯一的坏处是她体内登时生出一股仿佛烈火焚烧的感觉,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起来,但她修炼此刀多年,这种疼痛于她而言乃是家常便饭,她完全能够忍受,咬紧牙关,持刀向前,刀光霍霍展开,刀气纵横之间,端的是所向披靡。
一阵侵肌刺骨的凛冽寒气笼罩那青衫女郎的身体,她只觉面前刀影交错,诡异莫测,根本看不清凌岁寒如何出招,只能倾尽全力防守,还是免不了一步步后退。
周围观战的众人目瞪口呆,神色里充满焦急与担忧,情不自禁地唤了几声“师姐”。
“别叫了!高手比试,容不得分神,你们这样反而会影响师姐的!”
“这个姓凌的到底是什么来路?我还从来没见过诡异的武功,竟然连师姐也——”
“什么叫姓凌的?”又有人立刻瞪了身旁师弟一眼,“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定山弟子行走江湖,最要紧的是立身端正,无愧天地,武艺的高低并非最重要之事,那位女侠赢了是她的真本事,说话不许这般不尊重!”
他们彼此交谈不像颜如舜那般压着声音,而是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声调与平时毫无区别,“定山”二字就这么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凌岁寒的耳中。
凌岁寒心下一震,眉头一皱,看向那青衫女郎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冷意。
比她手中长刀的刀锋还要冷峭。
第78章 凌霄宝剑侠士风,诽语谗言小人心(四)
这场比试至此,其实胜负已分。
生平第一次输给同辈之人,那青衫女郎内心难免有几分郁闷,但既是自己技不如人,若还要胡搅蛮缠,甚至使出什么阴招鬼招,那就不仅仅是输了武功,还输了人品。她当即停下来,坦然开口认输,哪知岁寒冷冷哼了一声,声音冷若冰霜:
“刀剑已出鞘,岂是说不打就能不打的吗!”
言罢,刀气更冷更凌厉,似挟着三九严冬的霜雪向着那青衫女郎袭去!
凌岁寒自幼到大,睚眦必报的性子不曾改过,任何仇怨,别说只过了十年,哪怕过了二十年三十年,她仍然记得。
何况这十年间,她与召媱朝夕相处,渐渐地召媱在她心中的地位是越来越重。对于如今的凌岁寒而言,这个世上,除了她已离世的父母,没有能够比她的师君更加重要——甚至包括她幼时最好的朋友,现在也一样比不了师君对她的重要。
当初定山派的望岱伤了召媱一剑,这笔账,凌岁寒始终记着,如今定山派的弟子主动送上门*来,她焉有放过对方之理?反正江湖传闻,定山派同门情深,亲如一家,也不知这女子是望岱的徒弟还是师侄,望岱等人欠下的债,让这女子来还一部分,也是理所当然。
因此这一刀,凌岁寒没有半点保留,阿鼻刀法的威力本就难以阻挡,加之那青衫女子也未料到在自己已经认输的情况之下,对方居然反而毫不留情地下这般狠手,一时闪避不及,刀锋在她右肩上一划,她肩头登时出现一道极长极深的伤口。
寒气在刹那间消失,猩红鲜血涌出的同时,伤口肌肉处一阵烈火灼烧的疼痛。她从前行走江湖,与大奸巨恶相斗,也受过几次伤,从未有过哪一次疼得这般厉害,疼得她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剑,幸而她谨记自己定山派大弟子的身份,不愿在外人面前丢了定山派的面子,双手颤了一颤,立刻又将剑柄抓得更紧。
凌岁寒的第二刀已向她迎头砍来!
其实当年望岱只是在召媱肩头削了一剑,那一剑不是很重,如今召媱仍好端端的活着,凌岁寒与定山派之间的仇算不上血海深仇,况且这名青衫女子并非当年围攻召媱的那三人的其中一人,凌岁寒性子再偏激,做事手段再极端,倒也没有取走对方性命的想法。偏偏在她伤了对方以后,她心中的怨恨不消反炽,那股火焰越烧越旺,便不是她在控制阿鼻刀。
而是阿鼻刀控制起了她。
四周定山弟子见状大惊,齐齐为师姐挡下这一击,只听“咣当”几声响,那十来人中已有几人的长剑断为两截。
那青衫女郎深知凌岁寒实力究竟有多强,自己的这几个师妹师弟哪里是其对手,见状顾不得伤口疼痛,那一刻也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撑她一跃而起,长剑一横,还真接住凌岁寒此招。多亏了她手中“凌霄剑”乃百年前武林第一铸剑师锻造的绝世神兵,消解了阿鼻刀的一半力道,另一半强劲力道仍似狂风怒雪一般冲得她摔倒在地。
她右肩如火烧,全身再一次被寒气笼罩,眼看着凌岁寒又出一刀劈向她的脑门,似乎无人能够制止——
尹若游已将凌岁寒看作自己人,她是无条件支持自己人,哪怕凌岁寒将所有定山弟子都给杀了,她也不认为凌岁寒有错。颜如舜则愣了一阵子,她明白阿鼻刀法的弊端,猜出凌岁寒与定山派必有旧怨,而凌岁寒又非善恶不分之人,难道定山派私下里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并不是江湖中人人称颂的名门正派?
唯有谢缘觉脸色微微一变,右手已持银针,正要出手,却见半空中刀影骤然倒转,一闪而过的寒光将一旁大树拦腰斩断,下一瞬,凌岁寒再将长刀狠狠插进坚硬的泥土地里,霎时间大半刀身都没入地下土中。
一系列的变化,令定山弟子们莫名其妙,不知她此举何意,纷纷再次持剑围上去,只听一声严厉的呵斥:
“住手!都退下!”
大师姐的命令,他们不得不听。
那青衫女郎缓缓从草地上站起身来,握紧手中的剑,忍着右肩的剧痛,一步步走到凌岁寒面前,喘了几口气,才开口道:“在我们比试之前,我其实想问你一个问题,但你打断了我的话。”
凌岁寒一手犹握刀柄,半条腿蹲在地上,久久不言,直到一阵料峭风来,她身子往前一倾,一口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
那青衫女郎见状一呆,想问的问题只得再次暂时咽回肚里。
谢缘觉不动声色,然而脚步显然加快许多,迅速走到凌岁寒身边,伸手把住她的脉搏,半晌问道:“强行止住阿鼻刀,是会被反噬的吗?”
这“阿鼻刀”三字被她用平平淡淡的语气说出口,登时引得四周定山弟子们大惊失色,相视愕然,仅有两个才入门不久的年轻弟子不曾听说这魔刀的传闻,不明白自己的同门为何这般惊讶。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或许是吧。”凌岁寒慢慢松开刀柄,将自己的手腕从她手中抽出,手背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又抬起眼皮,觑了那青衫女郎一眼,语气轻描淡写,“你要问什么?”
那女郎沉吟道:“你姓凌,又见过彭烈,前些日子抓住彭烈并将他送到铁鹰卫的人,是不是你?”
“你从哪儿听说的?铁鹰卫?”
“不,是我唐师妹说起过你。”
“那个被彭烈重伤的定山弟子?”凌岁寒才施展了阿鼻刀法,此时她体内的疼痛不比那青衫女郎伤口的疼痛轻多少,蹙眉思索片刻,“我不曾在她面前提过我的名字。”
“果然是你。但你在医馆的余大夫面前提起过你的名字,是以唐师妹后来知晓你姓凌。待她回到定山,将那日所发生之事禀告给了掌门,掌门嘱咐本门弟子找到你,以及那位谢大夫。”
“找我们?”凌岁寒偏头瞧了瞧谢缘觉,冷冷道,“找谢大夫是报恩,那么找我是报仇吗?”
“报仇?我不明白凌娘子的意思,是你救了唐师妹一命,这明明是恩,我们为何要恩将仇报?”
“她没和你说吗?我起初不想救她的,是她将彭烈的去向告诉了我,我不喜欢欠人情,才顺便送她去了一趟医馆。”
“我知道。所以实不相瞒,我和我师妹对你并无什么好感。但本门弟子行事,不凭心,只看重事实。无论如何,没有你,唐师妹伤重不治,必死无疑。这条人命的恩情,是我们欠你的。”
“呵。”凌岁寒闻言不知想到什么,忍不住冷笑一声,唇边的嘲讽之意极其明显,“那现在呢?我伤你一刀这笔账,你准备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