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对于凌岁寒和谢缘觉而言,这毕竟不是自己的事,她们不便发表意见,静静坐在一旁等待。只是凌岁寒内心不免腹诽,为何颜如舜在这件事上如此矫情,半点不似平时的洒脱大方。
屋中也不知安静了多久,颜如舜终于忽然开口:“我另有一个主意。”
尹若游道:“哦?”
颜如舜道:“你们应该有听说,我刚来长安城的时候,城中有几户人家失窃,我帮着他们追回了失物,所以他们对我都颇为感激。如果我们和他们商量商量,在他们家中留下暗号,再让他们放出风声,说自己家中财物被盗,只要能让袁成豪知晓这件事,我们又何必真的去做贼?”
尹若游立刻道:“不好。”
颜如舜道:“为何?这一样是演戏。”
尹若游道:“你能保证那些人完全可信吗?倘若他们的嘴巴不够严,将此事真相透露出去,附近的百姓们口口相传,传到了袁成豪的耳朵里,他猜到是有人故意引他露面,他还会和我们联系吗?”
颜如舜道:“你说的都只是特殊情况,不一定会发生。无论如何……我不愿再造罪孽。”
“罪孽”这两个字太过严重,与“伤天害理”这四个字同样严重。
尹若游本已暗自决定,若颜如舜实在不愿做这件事,那么就由她自己来当这个贼,她轻功不如颜如舜,但在普通百姓家中悄默声儿地拿走一些财物应该还是可以做得到,岂料听到对方这般令人疑惑的话,她不禁注视了半晌颜如舜的眼睛,仿佛望向一片深邃的海,怎么也看不到底,只得轻声一叹道:
“好吧,你打算请谁帮这个忙,我须得与你一起去,我要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多谢你体谅。”颜如舜如释重负地一笑,继而认真想了一想,又道,“我在长安城曾帮不少人家追过失物,其中有位姓陈的女商,性子最好,行事最稳重,她应该会很乐意答应我们的请求,而且不会随便将此事往外乱说。”
商议既定,四人各自回屋歇息,翌日清晨,四人用过朝食,一同出门。
本来只是与那女商谈几句话的事,压根用不着她们四个人一同去办,然而谢缘觉心忖经商之人的人脉最广,若能趁机与对方认识,经其介绍,她今后多治几个病人,她的医术才能为更多人知晓——自入长安,诸事不断,耽搁太多时间,她也得为了自己考虑考虑。
凌岁寒不愿一个人留在昙华馆内,无聊地枯坐等待,因此她们还请常萍作为监工,看着那些每日准时上门的工匠修旧馆,而她们走出无日坊,径直往城东的明鉴坊走去。
那陈姓女商便住在明鉴坊的一座宅子里。
她们来得巧,此时此刻,那女商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查看账册,忽听三下敲门声响,抬起头,只见一名戴着金色面具的高挑女郎伫立门口,她先是一怔,继而万分惊喜,连忙起身迎上前去:“颜女侠!真的是你?!你今儿怎么有空来寒舍做客,我还以为今后再难见到你。”
“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件事想请陈娘子相助。”
颜如舜已知晓谢缘觉欲要成名的心愿,是以先特意详细介绍了包括谢缘觉在内的三位同伴的姓名。
那女商颔首向她们致意,在听到凌岁寒的名字之时,目光掠过凌岁寒的断臂,似怔了一怔,继而神色恢复如常,微微而笑。与此同时,凌岁寒也歪着头仔细打量起对方。
——约莫二十六七的年纪,面容清秀,莫名让人感觉有些面熟。
凌岁寒出身权贵之家,从前父母还在世时,她在长安城认识的玩伴也都是与她一样的高门贵女,从不曾与哪位商贾出身的女子结交。她回忆了一会儿,确定自己不认识对方,便也未曾多想。
这时,颜如舜已说明自己的来意。
那女商果然极好说话,待颜如舜十分热情,听罢点点头,不问她们此举的原因目的,便痛痛快快答应下来:“四位放心,在今日宵禁以前,我至少能让半个长安城知道我家又失窃的消息。”
随后,尹若游在她家院子的墙壁上留下一个相当明显的记号,又向她道过谢,遂暂时告辞离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等待。
等待袁成豪在许家附近也留下暗号与她们联系。
可惜这件事不如她们期待的那般顺利,一连数日,颜如舜整日整夜守在陈家附近,也没看见袁成豪的影子,或者袁成豪留下的任何暗号。她不禁怀疑,难道自己之前得到的消息有误,袁成豪根本不在长安?
不仅仅是袁成豪没影儿,这几天,无论是尚知仁,还是润王府,抑或是铁鹰卫,也都不再出现,似乎已将她们遗忘。
但她们不相信他们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明知他们绝对会暗下毒手,却不知他们究竟何时下手,用何种方法下手,这种滋味极不好受。而与此同时,定山弟子快马加鞭,三日不到已将凌知白的书信带回山中,于是又过两日半的时间,又一批更多的定山弟子前来了长安。
乐宣坊,有朋客栈。
两名定山弟子正在一楼大堂饮酒谈话,忽见窗外几个熟悉的身影,当即站起,欢喜地招招手:“师兄师姐!我们在这儿!”待对方一行人到了自己面前,他们仔细一打量,又奇道:“咦,师兄,怎么就只有你们,师伯师叔他们没来吗?”
“我师父在外地办事,你们也知道的,哪有那么快就能赶回来。”说话之人名唤段其风,乃是望岱的大弟子,他与自己的两位同门打过招呼,先拿起酒壶倒了一大碗,直接饮了一大口,解了口渴,才坐下来继续道,“四师叔最近心有所悟,正在闭关,我们不便打扰他;六师叔也一样在外办事呢;三师叔和七师叔本来已经回山了,但是——”
“但是?”
“但是前几天我们听说江湖上发生一桩命案,死者是中毒而死,而那毒有些奇怪,许多有名的大夫都辨认不出那毒的来历,因此三师叔和七师叔怀疑是秦艽重出江湖,又立刻下山追查去了。不过这事你们先别和唐师妹说,如果我们猜错了……免得她失望。”
闻此言,那两名定山弟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思索少顷,又问道:“那掌门师伯呢?”
“掌门师叔坐镇本门,怎么可以随随便便下山?所以她看了书信,便命我们先来找你们,等过阵子,我师父办完事,又或者四师叔闭关结束,他们会立刻赶来长安的。”段其风沉吟道,“其实关于召媱的事,从前我师父和我提过一些……凌师姐呢?她这会儿不在吗?我有话和她说。”
“凌师姐出门打听消息了,大概傍晚才会回来。各位师兄师姐,你们一路奔波,辛苦了吧?我和老板说,再给你们开几间房,你们好好歇歇。”
“不必了,我们一路骑马,辛苦的也是马。”段其风转过头,望*了望其余的师弟师妹,略一思索道,“你们想歇就歇吧,我陪春燕师妹到街上逛逛,傍晚前就回来。”
——春燕?
这名字十分陌生。
奉凌知白之命留守在客栈的那两名定山弟子移动目光,打量一会儿对面的数位同门,果然在其中发现一张陌生的面孔。
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郎,眉清目秀,相貌颇有几分美丽,但神情怯怯羞羞的,不像个江湖人士。
更不像他们定山派的弟子。
他们朝着她一笑,继而拉了拉段其风的袖子,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她是谁啊?哪位师伯师叔的徒弟,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她虽入了门,但还没有拜师,不是哪位师伯师叔的徒弟。”
定山派作为当今江湖第一名门大派,门下弟子数不胜数,其中一半都未正式拜师。而这些弟子,须得先集中在山上修炼一年甚至数年,观察每一个人在山中的表现,在每年的年初选出少部分弟子,由江湖经验丰富的师姐或师兄带着他们下山游历;归来以后,再根据这段时间他们游历的表现,将他们的武功天赋与性格能力都记录在册,供师长们选择最合适自己的徒弟。
当然,定山派是道家门派,有时收徒也讲缘分,譬如凌知白与段其风、唐依萝等弟子,他们都是偶然与他们的师尊相遇——这是极少数的例外。
大多数定山弟子都须得在外出游历中有良好的表现,才有可能真正拜师。
如今是神德九年的春二月,又到了凌知白带着新弟子们下山历练的日子。
“春燕师妹其实还没下山的资格,之前挑选新弟子们下山历练,她落了选。”段其风接着道,“你们下山的第二天,我就碰巧看见她一个人躲在后山偷偷哭,实在哭得可怜,所以……”
“这有什么好哭的?”听到此处,他们对那位春燕师妹的印象越发不好,但仍压低了声音,不让她听见自己的斥责,“每年落选的师弟师妹多得很,那就继续努力练功,迟早都能下山的。总不能随便谁哭一哭,就不讲规矩吧?师兄,你怎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