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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可是那么多落选的师弟师妹,要属她的身世最可怜。”段其风也悄声道,“她本是一个小山村里的农家女,两年前那村子染上疫病,村民几乎死光,只她一个人运气不错,居然撑到我师父发现她,再之后我师父用灵丹妙药将她救活,就把她带上了山。听她说,她从小到大都住在那村子里,还不曾到过像长安这样的通邑大都。她现在无父无母的,身边没什么亲人,既然她是我师父救下的,我自然有责任照顾她,这次下山,干脆顺便带她来长安瞧瞧。”
  长安,大崇国都,如今世上最繁华兴盛的一座城邑,谁不想亲眼看一看呢?
  第83章 引蛇出洞留暗记,群雄问罪是耶非(二)
  长安,西市。
  画阁朱楼,雕梁绣柱,入目便是一片金碧辉煌,袨服靓妆的男女老少,在各家商铺挑选着自己喜爱的货物。有竹州的木雕,秀州的美玉,鸿洲的瓷器,逸州的丝绸锦缎;还有朔勒的貂皮,南逻的象牙,乌摩的琉璃,阿斯陀的香料香药。
  林林总总,春燕不仅见所未见,亦是闻所未闻。
  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东张西望,几乎路过每家商铺都要停一会儿脚步,看什么都觉稀奇。
  段其风当然不是第一次来长安,西市贸易的繁华,他从前已经见惯,这会儿他心里还在想着凌知白书信中所说之事,四周的喧哗声反而让他心烦意乱,忽然走到一家酒肆门口,只听门内传来一阵婉转的竹枝词歌声,转头望去,原来是酒肆的老板娘正在唱曲吸引客人。
  他这才笑道:“只知道这家酿的酒好喝,没想到老板娘唱的歌也这般好听。我们逛这么久,也该坐着歇歇了,喝几杯酒,听听歌吧。”
  “不好听。”春燕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
  “这还不好听吗?那你要求可真高。”段其风道,“不过甭管她的歌究竟唱得好不好,她家酿的酒真是一绝,我得坐着喝几杯。你若不喜欢喝酒,你一个人在附近走走吧,只要别误了时辰,我们得在傍晚前回客栈见师姐。”
  春燕略一犹豫,声音变得更低更轻,几乎让段其风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我听过更好听的歌。”随后不等段其风询问,她点点头,又道了一句:“多谢段师兄。”遂转过身,果真如一只欢快的小燕子般又跃入人群之中。
  西市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到新鲜,可惜她不是出手阔绰的豪门贵女,面对各种漂亮小玩意,她再眼馋,也知道自己买不起,只能看上几眼便走,直到一家首饰铺子里的两支累丝金钗吸引了她的目光。
  钗头都雕刻成鸟儿的模样。
  一只似燕子,一只像喜鹊,栩栩如生,显然就是一对。她实在忍不住,伸手拿起这两支金钗细细把玩。那店铺老板见状,连声呵斥:“诶!你做什么呢,赶紧放下!我这儿的首饰可都贵着呢,你弄坏了赔得起吗?!”
  定山弟子衣着虽朴素,但穿得绝对不破旧,那老板之所以对她如此态度,还是因为从她的行为举止看出她绝对是个才进城的没啥见识的穷丫头。
  春燕果然慌了神,立刻将金钗放下:“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发生了这桩事,春燕的心情瞬间变得低落,她走出店铺,举目望向遥远的天穹,若有所思地出了会儿神,眼中的泪水摇摇欲坠,好半晌才把眼泪忍回去,又慢慢地走回适才的酒肆。
  段其风正坐在桌边喝酒,道:“出什么事了?”
  春燕“啊”了一声,不明白师兄为何会有此问。
  段其风指了指一旁的窗户:“刚才我虽听不见你们的声音,但能看见那家铺子的老板好像张嘴对你说了什么,你就往后退了好几步,你不会是把人家的东西给摔了吧?”
  “没有,我当然没有。”春燕连忙解释,将刚刚的事情叙述了一遍,满以为能得到师兄的安慰,哪知段其风听罢皱起双眉,一只手点在她的额头上,反而对她倍加指责,“你到底怎么回事,来定山已经两年,还这么扭扭捏捏、胆小怕事,哪里像个江湖中人?店铺里的东西摆出来,不就是让人挑选的吗?凭什么别人都能拿起来看,就你不能拿起来看?他赶你走,你还真就走,也不跟他理论吗?”
  春燕被他骂得有些懵,小声地为自己辩解:“可是……可是我们下山前,师兄你不是嘱咐过我,对待百姓们要客气有礼,不可以仗着我们是定山弟子就胡作非为、欺凌弱小吗?”
  “现在可是他欺凌你,不是你欺凌他!”段其风气不打一处来,“礼是相互的,我还教过你,我们行走江湖与人交往,应该做到不卑不亢——知道什么叫不卑吗?他这般狗眼看人低,你居然还忍得下去。假若这事传出去,还让人以为我们定山弟子好欺负呢。”
  春燕听他说得如此严重,越发呆滞,才收回去不久的泪水又在眼中闪烁,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段其风见她似乎又要哭泣,心底长叹一口气,却不想再像从前那般安慰她,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忽听一阵熟悉的声音随风传至耳边:
  “段师兄,你做什么呢?怎么把人欺负哭了?”
  段其风回头一瞧,既惊讶又喜悦:“唐师妹,许师妹,齐师弟,你们怎么在这儿?”
  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三名腰佩长剑的少女少男走进酒肆,先不约而同向段其风行了一个礼。段其风即刻拱手回礼,随后将春燕介绍给他们,又向春燕道:“这是你唐依萝师姐,许见枝师姐,齐在明师兄,你给他们行礼。”
  “是。”春燕依言躬身行礼。
  定山是江湖第一名门大派,礼节规矩绝不可废。
  然后,唐依萝才笑道:“我们奉师姐之命来西市办事呢。”定山弟子称呼“师姐”而不带姓,那必然说的是凌知白:“哪知这么巧,竟在这儿碰到段师兄。你们这是……”
  段其风无奈解释。
  “我还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唐依萝摇摇头道,“她又没犯错,你批评她做什么?”
  “她还没犯错吗?唐师妹你是不知道,我已教过她许多次,行事大方一些,不能随便欺负别人,可也不能让别人看不起我们。结果她倒好,别人都这样欺负她了,她还唯唯诺诺的,幸好方才没人知道她是我们定山的弟子,不然让我们定山的面子往哪里放?”
  听见最后两句话,春燕的脸色又变了变。
  “她要是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那才是真正丢了我们定山派的面子呢。你也说啦,她是第一次下山,第一次来长安,不像我们江湖经验丰富,这不是很正常吗?”唐依萝声音脆生生的,像蜜糖一般带着甜味,面上也始终有笑,笑靥中盛满阳光,“我小时候学武,有几招一直练不好,师伯师叔们也教过我很多遍啊,无论我失败多少次,他们还是不厌其烦,谁都不会骂我笨。况且……师兄你忘了么,掌门常常嘱咐我们,本门弟子只要不做违背江湖道义的事,哪怕犯了一些小错,我们不能仗着师兄师姐的身份就责骂欺负他们。段师兄,你今日之举,实在不妥,你得向春燕师妹道歉。”
  段其风沉默一阵,继而转过身,朝着春燕鞠了一躬:“对不起啦春燕师妹,是我刚才太着急,所以……哎,你知道我是个急性,我以后会控制自己的脾气,你也别怪我。”
  春燕顿时不知所措,连忙摆手道:“没关系的师兄,本就是我做得不对,我……我怎么能够怪你……”可说到末句,她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恚色。
  “好啦好啦,这么一桩小事,我们都不要太在意。”唐依萝再次笑道,“你刚才看上了什么簪子?我买下来送你好不好?”
  春燕愣了愣,才意识到唐依萝竟是在对自己说话,她心生欢喜,几乎立刻就要点头答应,刚刚张开口,突然意识到什么,又小心翼翼地道:“但那两支簪子好漂亮,我猜会很贵的……”
  “你放心,我们唐师姐可有钱啦!”一旁站着的另外两名定山弟子许见枝与齐在明同时笑道,“你若有什么喜欢的东西,钱又不够,找她准没错!如果她不答应,那就——”
  许见枝眼睛一眨,双眉一扬,伸出右手去挠她胳肢窝:“那就缠到她答应为止!”
  “你教师妹什么啊,师妹以后若是被你教坏,我肯定第一个找你算账!”唐依萝笑嘻嘻地躲过,作势打了她右肩一下,再站定在春燕的面前道:“在我们定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逢年过节,每一位师长都会给自己的徒弟发吉祥钱的。我师尊……我师尊离世得早,所以山上每一位师伯和师叔都很疼我,我每次收到的红包有好多好多份儿,但我在山上有吃有喝,也花不了多少钱,便攒了不少银子。你想买什么东西,的的确确可以和我说。”
  随后,他们一行数人前往了对面的首饰铺子。
  尽管穿着打扮差不多。但段其风与唐依萝等人身上那落落大方的气质,则与畏缩胆怯的春燕截然不同。那铺子的老板见多识广,一眼瞧出他们出身非凡,立刻热情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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