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凌岁寒还未想好理由,沉默地望了她片刻,总算是灵光一闪:“我来找你学医术。”
谢缘觉闻言愕然。
“你早已知道,我的内力不能疗伤。”既有了理由,凌岁寒说话便很干脆,“以前我不当一回事,心里想着只要我武功够强,自然不怕受伤。如今在江湖上待了一段时日,才知意外总是发生得突然。若能简单学些医术,我也好防身。”
谢缘觉果断拒绝,无论学医还是授医都是一件极困难的需要付出全部心血的事,她不可能浪费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精力时间,摇首道:“我不会教任何人医术,你想学医,可以请教别的大夫。不过你说的事,我确有考虑。”继而从一旁的木案上拿了三个小瓷瓶递给对方,指着它们一一说明:“普通的伤,这瓶里的药丸,只要服一颗已足够。而阿鼻刀之伤,这瓶里的药丸则可以消解疼痛,你若又误伤了谁,便能立即补救。至于这瓶里的药丸……如果我猜得不错,一旦你被阿鼻刀法控制,再次强行中断,反噬造成的内伤只怕会一次比一次严重,这瓶里的药丸能护你心脉,保你性命。”
她稍稍停顿,旋即补上一句:“只是保你性命,不可能彻底治愈。另外,你施展阿鼻刀时的疼痛,我如今仍想不到有何方法缓解。所以,今后你还是尽量莫要再施展此刀。”
凌岁寒听得有些懵:“你这些天待在这儿,就是在研制这些药丸?”
谢缘觉颔首道:“是。”
小小巧巧三个药瓶,凌岁寒拿在手中,只觉有千钧重。
什么学习医术,只不过是她一个借口。她真正目的,还是想要借此找到能确定谢缘觉是否是舍迦的决定证据。尽管在那晚与谢缘觉又发生争执以后,她已完全明白,她与舍迦是绝对没可能再回到从前,她唯有下定决心斩断这段友情,然而理智是理智,情感归情感,若舍迦并不在她面前,她或许真的可以不再想去想她;偏偏一个疑似舍迦的人天天在她跟前出现,她如何能做到视而不见?
理智与情感就这般拉扯许久,终究是情感占了上风,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只先弄清楚谢缘觉的真实身份,无论对方是或不是舍迦,她再放下。
彻彻底底地放下。
手里摩挲着那三个药瓶,万般滋味涌上她心头,她犹豫少顷,先道了一声谢,又轻声道:“罢了,既如此,我也用不着再学什么医术。其实我根本没有学医的天赋,从前师君给我买过不少医书,我看了一阵子,字倒是都认得,但每个词每句话我实在不能明白它们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觉比天书还难懂,看得我头昏头疼,从此以后再不想碰它。你呢?”她的语气里隐藏着不可察觉的期待:“你第一次看医书,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缘故?”
这番话一半真一半假。
她幼时确实看过不少医书,却不是召媱给她买的。起因是她担忧舍迦的病情,才欲要成为神医,治好舍迦的顽疾。可惜学医和学武一样需要天分,反倒是谢缘觉闲着无聊,捡起那些她扔下的医书,记住不少药材名字。
此刻因为凌岁寒之言,谢缘觉登时忆起往事,心中一震,又盯着凌岁寒看了良久。
那日在丰山,她已有怀疑过凌岁寒的身份,然而还未等她试探出什么,她又在山中遇到定山派的凌知白。
若论相貌,凌知白与符离并不相像。
反倒是凌岁寒眉目之间依稀有几分当年符离的影子。
可是容貌的相似,并不能算是铁证。
这世间确实有非亲非故但长得极为相似之人。在谢缘觉幼时,她曾无意中路过大哥的书房,听到她大哥谢钧与三哥谢铭的闲聊,说起朝中某位官员与他青梅竹马的夫人伉俪情深,可惜他夫人因病早逝,他遂派亲信在民间找寻与他夫人相像的女子,还真找出几个,都被他纳为妾室,真是一个难得的痴情人。谢缘觉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开口,那人如此行为,既对不起那些女子,也对不起他的夫人,算是什么痴情?谢钧与谢铭听见她的声音一怔,万万没料到自己年幼的妹妹这会儿竟站在房外窗下,这种话题怎么能和一个还未及笄的闺秀讨论,他们忙不迭将话锋一转,问起她近来的身体状况。
但这件事,在年幼的谢妙心里埋下一颗种子,让她在如今寻找凌澄的过程中谨记住一点:
——要判断一个人的身份,不能只看相貌。
——更要看对方的心。
她与凌知白才见过一面,她并不清楚凌知白究竟是怎样的人,可对方带领定山弟子祭拜凌秉忠的举动,让她不由得满腹疑云。毕竟在她的印象里,凌家与定山派素无往来,绝无任何关系,是以她并不相信凌知白的那番解释——仅仅是因为敬仰凌禀忠为人,就会让定山派每年派人前往丰山那座小庙祭拜凌禀忠?
按时祭祀,这是为人子女才会做的事。
既然定山派与凌禀忠没有关系,那么如果定山派里的某一个人与凌禀忠有关系呢?
谢缘觉相信缘分。
她一直认为,她与符离同年同月同日生,这就是她们与生俱来的最大的缘分。正因如此,隐居在长生谷的那十年里,每当心底的思念不可抑制地生起,她便暗暗安慰自己,既然她与符离有缘,今后她们定然还会在红尘相遇。
而当年定山派的山岚道长对自己有恩,如果符离被定山派的另一位道长收养,这岂不是也算一种缘份?
这几日,她一边炼药,一边回忆往事,心情很难完全平静。
直到此时此刻她与凌岁寒说了几句话,她又想,自己目前还不能完全否决了凌岁寒是凌澄的可能。
药房的碧纱窗下,面人面对着面,彼此凝视对方的眼睛许久,都默契地没有出声说话。也不知过去多久,窗外柳枝摇摇曳曳,一阵春风吹进屋内,终于谢缘觉缓缓张开口,欲要回答凌岁寒的问题,却忽听药房的大门被敲了三下。
凌岁寒收回视线,在心底沉沉地叹了口气,转身前去开门。
果然是颜如舜与尹若游站在门外。
“怎么,有袁成豪的消息了?”她问。
尹若游摇摇头,上前数步,走到谢缘觉的身边,将自己的来意告知于她。
“你想让袁成豪主动找我?”谢缘觉沉吟道,“我的医术确是当世一流,但包括袁成豪在内的许多人还根本不曾听说过我的名字,他又怎么会找我求医?”
尹若游道:“你想要出名,倒不是很难,我可以帮你造势。”
谢缘觉双眸登时一亮,但面色依然沉静如水,仿佛明月泻下的光芒在无波无澜的湖面上闪了一闪,转瞬即逝,她思索须臾,淡淡问道:“那如果我想要青史留名,你也能帮我做到吗?”
“青史留名?”尹若游闻言微怔,不仅万万没想到谢缘觉竟还有这样的愿望,更不能理解谢缘觉为何还有这样的愿望,“史书上记载的都是前朝事,那时候你死了,我也死了,千百年的事谁管得了?反正我没这个本事。我最多助你在长安城扬名。”
尹若游的回答在她的意料之中,谢缘觉并不失望。
若真能扬名长安,她已感到欣喜,无论什么事总得一步步来。
如果在以前,她会毫不犹豫立刻询问尹若游的计划,但最近她心里还有别的牵挂,想了一想,轻声道:“这也不是一两日就能做到的吧?在此之前,我们先去一趟乐宣坊。”
“乐宣坊?做什么?”
谢缘觉又从一旁的木案上拿了另一个小瓷瓶递给尹若游:“煎药太费时间,还有各种不方便。这些药丸你贴身带着,每隔七日服用一粒,能暂解你体内之毒。凌知白说她住在乐宣坊的有朋客栈,她是定山派这一代的大弟子,说话应该很有用,那七味药材之一的‘火焰莲’,或许我们能向她求到。”
除此之外,谢缘觉当然还想调查一下凌知白的身份来历,以及定山派究竟为何每岁按时祭祀凌禀忠的原因。
尹若游接过药瓶,和凌岁寒一样只觉它沉甸甸的,那千钧之重不禁压在她手上,还压在她心上,她沉默良久,才轻轻道了一声:“好。”
趁着这时天色还不晚,四人即刻出发,哪知刚刚走到前院,恰巧听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颜如舜率先来到大门口,推开门望去,只见门外黑压压的总共站着二三十个人。
有她们认识的,不认识的,但看他们穿着打扮,应该都是居住在无日坊的百姓。
第86章 引蛇出洞留暗记,群雄问罪是耶非(五)
“诸位这是有何贵干?”
颜如舜望向人群之中她最熟悉的常萍。
常萍面露几分为难之色,无奈道:“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这些都是住在无日坊的朋友,他们听说贵宅修已毕,你们已决定在此住下,因此特地携礼前来恭贺你们定居之喜。”
院内四人闻言移动视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果不其然,他们的手里大都提着一个小竹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