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唐依萝道:“但如果我们能有救她的办法,你们也不愿说吗?”
颜尹谢三人目光同时一亮。
尹若游道:“什么办法?”
唐依萝道:“也不能算办法,只是一个模糊的想法,具体计划我们还没能考虑好。其实凌岁寒的罪名无法就是一个刺杀郡主,可是如果‘受害人’永宁郡主愿意帮她洗清罪名呢?”
“要抓凌岁寒的是润王与尚知仁。”尹若游摇首道,“永宁郡主必然反抗不了她的父亲,她的证词恐怕起不了太大作用。”
起不了太大作用,却不能说是完全无用。
或许以此为突破口,还真想出一条让凌岁寒彻底脱罪的妙计。正当尹若游等人沉思之际,骤然间只听“砰”的一声,天穹亮起一道青光。
凌知白抬首道:“是我师弟的信号,他应该有事要和我们说,请三位娘子稍等。”
转身前,她们依然先行了一礼,待退出昙华馆以后,遂看见蹲在门前台阶上的段其风。他整张脸垮下来,与师姐师妹打招呼的声音也有气无力,仿佛受了很大挫折的模样。
“段师兄你怎么了?”唐依萝立刻蹲到他身边,眼中浮现不解与担忧。
“我又问了她一遍当年之事,她还是从前的说法,咬定当年是她和她父母没怎么仔细看路,差一点撞到召媱,惹得召媱出刀砍伤她父亲的肩膀,有官兵路见不平,欲要将召媱擒拿归案,却都被召媱杀害。”段其风说到这儿稍稍一顿,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是后来……后来我说了昨日凌岁寒被关进大牢的事,又说既是如此,那么凌岁寒死了也是活该,等到朝廷行刑后,我们再把她的头颅拿来祭奠令尊,她竟一下子慌了,吞吞吐吐许久之后告诉我,她……她这些年都是在骗我们,而凌岁寒说的才是真话……”
凌知白与唐依萝闻言大惊,半晌无言。
其实她们与陈娟并不熟悉,然而段其风在这些年受师父嘱托,与陈娟常有接触,他对陈娟印象极佳,对陈娟的人格品行夸了又夸。她们相信师弟的眼光,不认为陈娟会说谎骗人,因此商讨了一番,或许陈娟说得没错,曾经的凌岁寒确实作恶多端,只是她后来改邪归正,弃恶从善,无日坊的百姓们才会对她齐声称赞。
能有勇气直面自己的过错,并下定决心改正——这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着实可敬可佩。凌知白等人对凌岁寒的观感逐渐变好,但始终没想过陈娟骗人的可能。
“她到底为什么要骗我们呢……”唐依萝诧异不已,“因为她把凌岁寒当杀父仇人吗?”
“我也这样问她,她摇头说不是;我再问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她只默默流泪不说话。”段其风喟然道,“你们晓得的,我最看不得人哭,所以我也慌了,只好先告辞离开,把这件事告诉你们。”
凌知白沉思一阵,仍然没有言语,忽然转身,跨过门槛,重新进入昙华馆,段其风与唐依萝立刻跟上她的脚步。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颜如舜与尹若游、谢缘觉的面前,什么话都不说,先齐齐朝着她们行了一礼——而与平时简单的拱手礼不同,这一次他们弯腰躬身,深深地作了一揖,看起来十分郑重,并且始终保持这个礼节,久久不动。
这可把颜尹谢三人都吓了一跳,深感莫名其妙。
“你们做什么?”
定山派三人异口同声:“赔罪。”
第92章 严刑未屈心如铁,浴血无前不顾身(四)
白虎大牢,在皇城以西方向,关押的皆为朝廷重犯。每个犯人一间单独的牢房,牢房内外有重兵把守。
关押凌岁寒的牢房,鞭笞声几乎不曾停过。
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又有新的鲜血滴落。
哀嚎声和求饶声却不曾传出一点。
众官兵见状都不由得暗暗佩服,但他们职责所在,上官的命令不可违背,只得继续对凌岁寒严刑拷打。殊不知凌岁寒忍着剧痛,脸上寒冰覆盖,看似坦然无惧,其实心底越发慌乱,她少时练刀虽也觉疼痛不堪,但那种疼痛只要坚持忍耐,并不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真正的伤害,长鞭的笞打以及各种刑具的折磨那可就不一样了,会真正让她皮开肉绽,流出不知多少鲜血。
照这样下去,她根本养不好自己的伤,又凭什么脱困?
现在的她,即使手足镣铐得以解开,即使长刀重回左手掌心,也完全没有能力与这些官兵一战。
她开始后悔昨日怎么不从一开始就使出阿鼻刀法,自然能轻而易举将所有敌人制服。
可是……自己“妖女”的名头似乎已经传了出去,即使杀了那批人,还会有更多的源源不断的所谓“侠客”来找自己的麻烦。据师君说,从前百年间,大多数修炼阿鼻刀法的刀者,能逍遥一时,逍遥数年,甚至逍遥十余年,但杀的人越来越多,结的仇家越来越多,最终还是免不了被围攻致死的命运。
如此看来,自己惹上了尚知仁,即使昨日没有定山弟子搅局,所有敌人皆败在自己刀下,或许这个局还是难以破解。
凌岁寒抬头望了望自己四周的铁栏杆,又终于开始惧怕。
并非惧怕死亡,然而惧怕死前大仇不能得报。
然而当尚知仁再次来到她的面前,叹着气道:“真可怜啊,又添这么多伤,很痛吧?我又想了一想,想好怎么交代了吗?”
她仍然笑了起来,比刀锋还尖锐的冷笑:“我……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我这人天生反骨,叛经离道,你越想让我干什么,我就越不想如你的意。怎么,这么简单一句话,你听不——呃!”说到此处,尚知仁还面不改色,倒是他身旁亲信狐假虎威地叫了一声“放肆”,*猛地一拳砸中凌岁寒的肚子,已千疮百痍的身体经不起这一击,让她蓦地吐出一口鲜血,她眼神清亮,眼刀朝着他们一扫:“我交代你个大头鬼!”
尚知仁脸上始终保持得体的微笑,双手已紧握成拳,徐徐道:“我听说你想加入铁鹰卫,为朝廷效力,这件事可是真的?你武功确实不错,胡振川也比不上你,当一个将军绰绰有余,倘若你不是挟持永宁郡主的刺客,待你出狱以后,我完全可以让你顶替胡振川的位置。可如果你不肯交代……”他上前两步,凑近了在凌岁寒的耳边轻声道:“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反正按你所言,秘册被你藏在一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那么你死了,它就将永不见天日——这其实也不错,册子上记载的东西我能重新派人打探,只要不落在别人的手里就好。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明日我再来见你。”
望着尚知仁转过身渐渐离去的背影,凌岁寒心中顿时一凛,只觉遍体生寒。
因为她相信,尚知仁说的是真话。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在又一轮酷刑袭来的时候,她身体承受不住,逐渐陷入了昏睡。
“符离,符离……”
耳畔传来最温柔的声音,凌岁寒缓缓睁开双眸,最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她眼前一片晕眩,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前方晨光熹微中一名妇人如远山清水的眉目,才欣喜地叫了起来:“阿母!”
“阿母,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她顾不得别的,也无心思考自己为何会在此处,蓦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一步,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自己的母亲,张开双臂,她仍然存在的双臂,眼看着就要抱住母亲的身体。
——又扑了个空!
刹那间,崔琅真与她的距离再次变远,比适才更远,手里握着一柄匕首。
匕刃抵在脖颈。
“一个人的武力再高,永远抵不过千军万马。”她的母亲依然对她微笑,温婉的、坚定的、更让她心痛的微笑,“但你要记住,无论面临什么处境,出于什么缘故,要做什么事,都不能以别人的生命为代价。”
下一瞬,匕刃在颈边一划,鲜血四溅,崔琅真倒在了地上,消失在了凌岁寒眼前。
凌岁寒还是来不及阻止。
“阿母!”
她尖叫了起来,睁大双眼,触目所及之处一片昏暗,几名身着铁甲的官兵笔直地站在铁栏杆外的铜灯下,朝她投来狐疑的目光。
是梦啊……
她又做了这个梦。
当年自从召媱答应收她为徒,她有了报仇的指望,绵长的悲伤开始一寸寸吞噬着她的五脏六腑,她几乎夜夜都做这个梦,持续了整整六年的时间,每一次梦醒之后,心痛的感觉比白日练阿鼻刀的疼痛还要剧烈十倍百倍,这让她永远忘不了母亲临死前的那句话“一个人的武力再高,永远抵不过千军万马”——而当今天子,正是这世间拥有千军万马之人。她不愿去想,但又常常忍不住去想这个现实,单凭自己一个人,纵然练成天下第一的武功,真的就能对付得了千军万马,取走谢泰的人头吗?
因此尽管师君反对,尽管要忍受如烈火灼烧般的痛意,她也坚持修练阿鼻刀,就是想着或许能以此刀在千军万马之中闯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