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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刚才伤口突然有些疼。”凌岁寒迅速回神*,恢复平日的平静表情,几乎在瞬间想好一个理由,“没拿稳。”
  尹若游恍若琥珀的眼珠一转,盯着她似信非信,再次把药碗递给她,微笑道:“那你这次拿稳了。舍迦说等你喝完药,你待会儿可以在院子里稍微走动走动。”
  “舍什么?你说谁?”
  凌岁寒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凌岁寒怀疑谢缘觉的身份不是一天两天,只不过始终缺少一个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推测。
  而如今“舍迦”二字,显然就是铁证。
  确凿无疑的铁证。
  果然,尹若游接下来的话不出凌岁寒所料:“忘了和你说,舍迦是谢缘觉的小字。”
  凌岁寒已能保持冷静,只是勉强地笑了一笑:“我怎么都不知道?”
  尹若游道:“你被官兵带走以后,她才告诉我们的。其实她……她还有一件事,是她的秘密,我不便说,等你喝完药,自己问她吧。”
  凌岁寒默然有顷,缓缓将药碗放到唇边。所谓良药苦口,这碗汤药便苦到极致,她这时却浑然不觉,两三口全都灌进了肚,随后起身穿上外袍,正准备盥洗的时候,忽听屋外前院似乎传来一阵喧哗声。
  “不会是敌人。”尹若游也细听一阵,甚至走到门边望了望,没发现任何人的示警信号,遂放心下来,“若非沈盏,便是陈娟。”
  藏海楼之事,昨晚凌岁寒已听尹若游说完,她此时感觉疑惑的是:“陈娟?她会来?”
  尹若游道:“这本就是她的宅子,她和凌知白提过,如果你真能被救出,她希望能来探望你。”
  凌岁寒纳闷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尹若游道:“连你也不明白,我们又怎会明白?”
  凌岁寒道:“我确实杀了她父亲,虽然那家伙是很该死,可她恨我,我一点都不奇怪。她要救我,我反倒不能理解了。”
  “父亲?”尹若游嗤笑一声,“我若是她,不须你动手,我会提前杀了这位父亲。”
  “可你不是她,而她不是你,更不是重明。”凌岁寒毕竟出身官宦人家,自幼的生活环境与尹若游大为不同,她更明白纲常礼教在这个世上是多么重要。虽说理解与认同是两回事,她一向叛逆,凡事只论对错,甚至敢与父母长辈顶嘴争论,然而她曾亲眼见过许多与她同龄的伙伴,却遵循着“父为子纲”的原则,在父母长辈面前毕恭毕敬,仿佛提线的木偶,没一点自我的思想。
  因此,她和她们并不怎么玩得来,即便她幼时身份尊贵,有许多人愿意与她交好,可除了舍迦,她的朋友不是很多。
  也因此,她大概可以猜得出,陈娟应是与她小时候的那些伙伴儿差不多的一类人。
  尹若游沉吟道:“不管怎么说,你这个仇人亦是她的恩人,她对你或许感情复杂。”
  凌岁寒道:“我师君才算是她的恩人,我不是,当初——”
  当初那群金羽卫官兵是为了追捕凌澄,途中偶遇陈家三口,起了谋财之心,才导致陈娟受到牵连。因此对于凌澄而言,她阻止那群官兵对陈娟行凶,是她的义务责任,无论如何她都算不上陈娟的恩人。
  回想到此,凌岁寒心中一惊,终于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居然忽略了一件事,当初她为了相救陈娟,似乎曾在那群官兵面前报过自己的名字。
  陈娟必定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么陈娟会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
  到目前为止,她似乎还未将这件事公之于众,上报给朝廷官府,或许是因为她不愿和朝廷官府有所牵扯,免得反而惹祸上身。可是待会儿她来见自己,定山弟子恐怕免不了问起当年之事,问东问西,倘若真问出全部真相该如何是好?
  其实,定山派愿意给凌秉忠祭祀上香,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凌岁寒相信即使他们知道了自己是凌禀忠的女儿,应该也不会对自己不利;而颜如舜与尹若游的人品更值得信任,凌岁寒自然也就更加放心。
  只是……只是自己的身份绝不能让舍迦知晓。
  凌岁寒立刻走出屋子,不一会儿来到前院人群密集之处,果然看见陈娟便在其中。
  陈娟是与凌知白一同前来的。
  早在前日凌岁寒还被关在白虎大牢之中的时候,凌知白再次去了一趟陈娟在京中的大宅,不问对方这些年为何要谎言欺骗定山派,只问她是否想救凌岁寒出狱。陈娟支支吾吾,犹豫半晌过后才问道:“你们真的能救出她?”凌知白道:“不是能不能救出她,是必须救出她,不然……我们也只有以死谢罪了。就像……你骗了我们师伯师叔这么多年,你最对不起的其实只有凌岁寒,所以你可以不和我们说原因,却必须和凌岁寒解释。等她出狱以后,你和她见一面吧。”
  于是今日一早,凌知白接到师妹师弟们传来的讯息,得知了昨日发生之事,遂与陈娟来到城郊的陈家庄。
  明明是自己曾经的家,可陈娟此时待在这里却莫名生出一种恐惧感。暂住在庄内的定山弟子们正在亲切地与凌知白行礼问好,她则独自走到一旁角落,正低首沉思,忽发觉眼前似乎出现一个白衣身影,才刚刚抬起头来,面前之人二话不说,左手倏地劈出,以掌为刃,掌刀顿时抵住她的胸口!
  经过一夜休养,凌岁寒恢复了一些精神,此刻出手,要制住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百姓绰绰有余,甚至如果她掌上稍稍蕴些内力,一掌拍死陈娟也不是难事。而在场定山弟子对她心怀愧疚之情,看见她出现,正纠结着第一句话应该与她怎么说,便都没防着她对陈娟的突然袭击,见状纷纷大惊。
  段其风与陈娟认识多年,两人关系一向不错,尽管他如今对陈娟的欺骗颇有怨气,但终究不希望这位好友命丧于此,心下一慌,忙给陈娟说了不少好话。
  凌岁寒听了只是冷笑。
  其实,她根本就没有杀人的打算,此举纯粹是以防万一,一旦陈娟有准备说出她身份迹象,她便可以立即封住对方的哑穴,再另想办法。
  所以这会儿,她须得装作极为痛恨陈娟的模样,掌刀始终抵在陈娟的心口,冷冷道:“想让我放过我,就得看你怎么回答我的问题。”
  这话里明显有弦外之音。
  不过她接下来提的问题也确实她十分好奇的:“你冤枉我师君滥杀无辜,是因为你恨我杀了你父亲吗?”
  陈娟脸色发白,早已经愣住,沉默了好一阵才道:“他真是……真是你杀的么?”
  凌岁寒坦坦然然道:“是。”
  陈娟道:“那论理来说,我好像是应该恨你的……”
  凌岁寒道:“恨就是恨,不恨就是不恨,什么叫做好像?”
  “他是我父亲。”陈娟咬着唇道,“哪怕从我记事起,他对我就不好,哪怕他骂过我打过我,哪怕……哪怕他曾经甚至想要舍弃我的性命,可天下只有不是的儿女,无不是的父母,既然我是他的女儿,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尊他敬他孝顺他,而父仇不共戴天,论理我是应该恨你的……我怎么能不恨你呢……”
  对这番话,凌岁寒嗤之以鼻,但又毫不意外。
  ——她果然是这般想法。
  然而陈娟紧接着说出的下一句话却令凌岁寒蓦地一怔:“何况……何况当初若不是你杀了他,我和阿母也不会流落街头,与乞儿无异。在我那段差点被饿死的日子,我确实是有些怨你的……”
  “流落街头?”凌岁寒不解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时,聚集在她们周围的人越来越多。
  除了定山弟子们,颜如舜与尹若游、谢缘觉也都来到一旁。
  陈娟苦笑道:“当年我父亲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大财主,尤其在我们陈氏一族,属他最为富有,自然会让不少亲戚眼红眼热。因此他一死,阿母立刻叮嘱我,我们今后的处境恐怕有些危险,平日里一定要小心行事,绝不能让那些亲戚挑出错处。偏偏这时候,定山派的道长们又来询问我们那天所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还向我们问了我父亲究竟有没有说谎,可是……可是这个世上哪有妻子说夫君坏话、女儿说父亲坏话的道理?定山派的道长迟早会离开,一旦他们都走远了,我们说的实话便成了我们的罪名,陈氏宗族的长辈们绝不会放过我们的。我和阿母犹豫了很久,万幸听望岱道长说那位召女侠武功很高,我想就算她名誉受损,也应不至于有生命危险,所以……所以我们也只有对不起她。只不过我和阿母万万没想到,即便我们如此谨小慎微,那几位宗族长辈仍给我们安排了别的罪名,终究还是将我们赶出了家门……”
  这段故事,定山弟子虽然早已知情,但若不是陈娟亲口说明,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陈娟说谎的原因竟与此有关。众人都怔了一怔,渐渐原谅了她的欺骗,凌知白蹙起眉,甚至不由心想,倘若当年师伯和师叔们在询问她的时候更细心一些,也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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