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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陈家庄的一间小花厅里,唐依萝伫立门口,双手负在背后,笑意盈盈道:“除了一个好消息,我还给你们带了另外一样东西,你们猜猜是什么?”
  凌岁寒倚坐在窗台边的小榻上养伤,闻言道:“那只乌鸦?”
  唐依萝欣然道:“你怎么知道?”
  凌岁寒略感无语:“听见了啊,它在叫。”
  “你们暂时回不了昙华馆,谢大夫之前嘱咐我们好好照顾这只小鸦,但你们才是它的主人,它还是更亲你们,所以我一得空就把它给带来了。”唐依萝将提着的鸟笼放到桌上,打开笼门,一身黑羽的小鸟儿便立即扑闪着翅膀,围着谢缘觉与尹若游等人不停飞舞,“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呢?”
  “我们不是它的主人,只是它之前受伤被我们捡到,我们才养了它一段日子。”谢缘觉抚了抚摸它的翅羽,目光里有些不舍,“如今它已经长大,我们也时候该放它离开。”
  “原来如此。”唐依萝点点头,又劝道,“不过它是真的很亲你们呢。况且,从小被人养大的动物,突然放归山林,不一定学得会觅食,只怕很难生存,依我看你们还是继续养着它吧。晓晓以前在山上救了两只猫还有一只小鹿,如今都养在她身边。”
  凌岁寒道:“晓晓是谁?”
  唐依萝道:“我家师妹,楚清晓。”
  凌岁寒道:“那你师妹喜欢养鸟吗?”
  唐依萝道:“她今年才十岁,这个年纪的孩子,自然是什么动物都喜欢。”
  凌岁寒犹豫了一下,用商量的口吻道:“那你干脆把这鸟带回去让她来养也不错。”
  唐依萝奇道:“为什么啊?你们不喜欢这鸟吗?”
  准确来说,是颜如舜不喜欢。
  早在她们刚入住昙华馆的那段日子里,凌岁寒与谢缘觉便已然察觉出,颜如舜对这只乌鸦似乎颇为厌恶,那时候凌谢二人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如今听闻颜如舜讲述的“故事”,这才终于明白缘故。她们顾忌着颜如舜的心情,不愿再让这只乌鸦出现在自己的朋友眼前,惹得自己的朋友心烦。
  颜如舜猜出她们的想法,心中生出一点暖意,又忍不住想笑,刚要说些什么,忽然间一个如溪水般清凉的声音先于她道:“我们没有不喜欢。”
  “恐怕如今世上没有多少人知道,在上古之际,乌鸦本是神鸟,甚至曾有‘乌鸦报喜,始有周兴’的传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是因为它的叫声,又或许是因为它的一身黑羽,它在世人口中渐渐变成不祥之鸟。风俗传说,本就是这样变来又变去。吉也好,凶也罢,都是人赋予它的象征,可笑至极。”尹若游说到这儿,唇角果然浮现一个锋刃凛冽的冷笑,“但它就是它,凭什么要因为旁人的目光与评价而改变?它是独一无二的,至少……我很喜欢。”
  凌岁寒与谢缘觉对视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望向颜如舜。
  颜如舜则凝眸注视着尹若游,半晌笑道:“既然你喜欢,那就养着吧。”
  在场唯有唐依萝没听懂尹若游的话外之音,见她们终于统一意见做下决定,遂笑道:“那你们打算给它取什么名字?”
  “这不急。”颜如舜也笑道,“还是先说说你给我们带来的消息吧。”
  “不错不错,还是你们的安危更加重要。”唐依萝忙忙点头,随即将从谢丽徽那里听来的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复述了一遍,“据说那个郑伯明还真掌握了不少证据,证明确是尚知仁把凌岁寒带出大牢。尚知仁知道抵赖不了,也果断承认,说什么他带凌岁寒出狱是为了引蛇出洞,捉拿刺客同伙,哪知道反而让刺客逃了。”
  尹若游道:“这是实话,这种时候只有说实话最管用。”
  唐依萝道:“可惜的是,他自己都已经让圣人治他的罪了,圣人竟只是口头训斥他几句,并没有真的罚他。”
  “但若无意外,圣人心中对他必已有不满,只不过听说我们这位圣人心思深沉,举动莫测。何况尚知仁毕竟当了近二十年的权相,也不是说罚就能罚的。”颜如舜说着顿了顿,若有所思,语气里忽然透了点隐隐的钦佩,“这事情发展,还真是不出沈盏所料。”
  原来,昨日她们在藏海楼与沈盏商量除去尚知仁的计划之时,她们提出了自己的忧虑,哪怕最终能够证明凌岁寒不是刺客,但她擅自逃离大牢,这条罪名是洗脱不了的。沈盏告诉她们不必担忧,主办凌岁寒之案的另一名官员大理寺卿郑伯明绝对会给尚知仁参上一本。
  凌岁寒沉吟道:“我在牢里的时候见过这个郑伯明,观他言谈,确实算得上明察秋毫。他和我还谈过一场话,希望我能提供线索帮他扳倒尚知仁,看来他那些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谢缘觉道:“朝堂之上亦有忠良之士。”
  尽管离开繁华富贵乡多年,谢缘觉与谢崇皇室永远都有着断绝不了的关系,因此在她们四人之中,她是唯一真心希望大崇朝能够太平长久的人。而崇朝的忠臣良吏越多,肃清了朝堂风气,或许就能让民间百姓的日子过得稍稍好一些,她自然十分欢喜。
  尹若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咽下,继续坐在窗台前准备易容所需之物。
  当初,尹若游在拿到尚知仁的秘册后,制定了一个庞大的计划,欲搅弄长安风云,令百官公卿人人自危,最终自相残杀。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只来得及杀了一个桓炳,栽赃了一个马青钢,便因为种种变故,令她不得不暂停了自己的行动。
  然而桓炳被杀一案始终没能查出真凶,陷入这桩命案风波的马青钢近来仍是焦头烂额——在沈盏看来,要除尚知仁,这是一个值得利用的对象。
  沈盏计策的第一步,她们必须与马青钢见上一面。
  而在这之前,她们的面容需要有所改变。
  待到唐依萝告辞以后,也不知尹若游究竟如何动作,只在镜前鼓捣片刻,她那张明艳若牡丹的面孔逐渐变得粗糙普通,末了,她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滴药水在眼中,不过一会儿,她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转为常见的深褐色。
  谢缘觉实在忍不住走上前,从她手中拿过瓷瓶,闻了闻瓶子里药水的味道。
  已经彻底变了模样的尹若游仍如平时一般微微而笑:“你能闻出这是什么药配制的?”
  “大概能够闻出两种。”谢缘觉淡淡道,“这药很有些刺激,长久使用必会对你的眼睛造成损害。”
  “我明白,这玩意入眼是很不舒服,所以我第一次见你们的时候,并未用上它,就因为这一点,后来被你们认出了身份。”其实尹若游早就发现,倘若在夜间灯火皆灭的情况之下,自己的视力比起常人要差得多,“被你们认出也就罢了,今日我总不能被马青钢认出。谨慎一些,性命比眼睛更重要,你说是么?”
  颜如舜道:“你可以不去的。按照沈盏的办法,我一个人见他,足矣。”
  尹若游道:“我了解马青钢,我知道怎么说话更能打动他。何况,你的伤还未痊愈,一个人行动太危险。”
  凌岁寒道:“那我也可以陪着重明一起行动。”
  尹若游笑道:“你的伤好像比她更严重。”
  “我已经养了两天,没那么弱不禁风。”凌岁寒的语气很坚定,倏地话锋一转,“你这张脸有些不太一样。”
  尹若游不明白她此言之意:“我已经易了容,当然不一样。”
  凌岁寒直接道:“我是说,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还有那天夜里我们在善照寺见面的时候,你两次易容,都有意扮得很丑。我一直很好奇,却一直没机会问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丑人和美人有一点相同,在大庭广众之下,都是极为引人注目的。尹若游外出办事,扮丑反而不太方便。
  今日尹若游的这张脸就很普通,放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那种普通。
  尹若游笑道:“那你一定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个男人被我的脸吓了一跳。”
  “那个混账,他还对你恶言相向呢。”凌岁寒想起那个男人的丑恶嘴脸就很不高兴,“不过他已经受了教训,你怎么突然提起他?”
  尹若游道:“那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其实每一次,我看见那些人惊恐的目光、厌恶的目光,我都很愉快,甚至很痛快。在醉花楼,他们对我趋之如鹜,追捧我迷恋我,仅仅是换了一张脸,他们对我的态度便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这实在是一件值得令人发笑的事,不是吗?”
  每每说到自己在醉花楼的经历,尹若游并无丝毫的扭捏局促,从来是大方又坦荡,其余三人却听得不是滋味,谢缘觉又忽问:“你每一次扮丑,那些路人对你都是如此态度么?”
  尹若游摇摇头。
  自从她学会易容术,扮了那么多次丑,除了鄙夷嫌弃,自然还有不少人对她报以同情怜悯,包括最初的凌岁寒与谢缘觉。
  颜如舜是至今为止第一个、亦是唯一一个在初见她之际便用最寻常最轻松的语气态度称赞她那张脸的的人——直到今日此刻,尹若游还能忆起她那时犹如暖阳之下一股清风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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