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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俞开霁不知她为何笑得这般愉快,又怔了一下。
  “魏家确实希望尚知仁倒台,既能扳倒他的机会,他们何乐而不为呢?我们是利用了魏赫与梁未絮,他们其实也利用了我们。仅此而已,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和他们见过面。”颜如舜同样展颜而笑,如潇潇清风,一般情况下都让人很乐于相信她的话,“何况……听说你和藏海楼的玉总管关系还不错?”
  俞开霁道:“略有交情。”
  颜如舜道:“那你可以向她打听一下,江湖里有名的高手,刀魔晁无冥如今正是魏恭恩的座上宾?”
  俞开霁道:“你说谁?晁无冥?他是武林宗师级别的人物,一向心高气傲,怎么可能愿意在别人手底下做事?”
  颜如舜道:“因为他的爱徒正是魏恭恩的义女。不过你说得对,此人是武林宗师级别的人物,一向心高气傲,你大概听说过他与召媱的仇怨,如果召媱的徒弟投靠了魏恭恩,他必定会立刻与魏恭恩翻脸。你说,就算我们想要投靠魏恭恩,对方能够同意吗?”
  这话倒确实很有道理。况且像晁无冥这样的高手不喜欢躲躲藏藏,他究竟是不是魏恭恩的手下这种事,即使不通过藏海楼,应该也不难查出来。俞开霁眉头深锁,沉吟不语。
  颜如舜倏然又问道:“你和尚知仁很早就认识?”
  俞开霁摇摇头。
  尹若游道:“那他凭什么来找你,凭什么相信你会帮他查到我们的住址?”
  俞开霁道:“我问过他,他说是胡振川曾经告诉过他,我和你们的关系还算不错。”
  尹若游眉梢微挑:“胡振川告诉他的?”
  俞开霁道:“是。”
  司阶,小小六品官而已。若非有特殊原因,胡振川怎么会莫名其妙向尚知仁提起俞开霁?
  颜如舜与尹若游对视了一眼,再问道:“之前凌岁寒受了重伤,被官兵带走,你向我们透露了她被关的地点。据你所说,这是你偷听了胡振川及其心腹的谈话才得到的消息,对吗?”
  俞开霁见她们竟对这件事追根究底,心头也生出疑惑,想了一会儿道:“那天的情形好像是有些奇怪,我的一切行动都很顺利,他们把地点说得太清楚明白……”
  照这么说,当日胡振川极有可能是故意让俞开霁知晓凌岁寒被关在的地点,他们猜到俞开霁会把这个秘密透露给谢缘觉等人,然后派人埋伏在狱中,静候凌岁寒的同伴的到来,是以知晓了她们的计划。
  谢缘觉终于开口出声:“那日所有的狱卒确确实实都中了迷药,在昏睡之中,不会有假。”
  对于自己配制的药,谢缘觉有极度的自信。
  俞开霁诧道:“你们还真潜进了大牢?”
  颜如舜笑道:“我们只是想和朋友说说话,可没有劫狱。”
  俞开霁沉思一阵,又叹道:“据我所知,白虎大牢还有一座地下暗牢,只是入口不知在何处。”
  凌岁寒道:“所以,你觉得尚知仁的人提前埋伏在了那座地牢里,才听到我们的对话?”
  俞开霁道:“只是一个猜测。”
  无论是尚知仁还是胡振川,如今都已不在人世。她们的讨论大概可能永远都只能是猜测,此事的真相很难完全查明白。但凌岁寒已知晓了俞开霁欺骗自己的原因,别的事并不怎么在意,点点头道:“好吧,我明白了。多谢你的答案。你们还有问的么?”后一句话,她又转头看向三位同伴询问:“如果没有,那我们先回去了?”
  “回去?”俞开霁率先发问,甚感诧异,“你们就这么回去?”
  “不然呢?”凌岁寒道,“误会已经解开,你还想谈什么?”
  “平心而论,我们的接触并不多,我对你们不够了解,你们对我也不够了解,你凭什么相信我今天所说的都是真话?不怕我又骗你们。”
  “怕?干嘛要怕?就算你说的是假话,甭管今后你又要使什么诡计,大不了我们继续见招拆招。但今天嘛,我找不到你说谎的证据,至少今天是信你的。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凌岁寒继续问她的三位同伴,“你们呢?”
  其实,凌岁寒此时言行,最感到惊讶的不是俞开霁,而是谢缘觉与颜如舜、尹若游三人。
  这可不是从前那个极端偏执、睚眦必报的凌岁寒。
  既然连凌岁寒都是这样的态度,尹若游对俞开霁虽还未完全放下戒心,却也懒得再当恶人,微笑颔首道:“我们确实是从来不怕阴谋诡计的。”
  因为,很少有人玩阴谋能玩得过她。
  颜如舜与谢缘觉便更不可能有反对意见。
  俞开霁忍不住笑了:“可我已经骗了你们一次,我还以为……你们会用江湖人的方式处理这件事。”
  “若在以前,说不定是会的。甚至,恐怕我连你的解释都不会听,直接与你动手。现在嘛……”凌岁寒歪着头想了一想,“什么是江湖人的方式?江湖之中形形色色那么多人,全都是不一样的。前些日子我听定山派的凌知白说过一句话,好像还蛮有道理的,叫什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我们得理解与我们不同的人,这才是万象人间。”
  她确实能够理解俞开霁。
  在刚刚听罢俞开霁对自己身世的自述之后,凌岁寒心有戚戚然,颇有共鸣之感。倘若凌家不曾遭遇变故,或许,她会有着与俞开霁差不多的经历……
  出身于将门世家,家中先辈世代征战沙场,为国尽忠。曾经的凌澄又怎会没有致君济民的抱负?
  只不过,现如今,她是凌岁寒。
  她突然微微躬身,算是向俞开霁行了一礼,便真的准备告辞,刚转过身,才迈出一步,又情不自禁停下,终究还是没忍住道:“最后一个问题——致君尧舜,可如果当今君主不是尧舜,而是桀纣,你又当如何?”
  俞开霁愕然失色:“这话从何说起?圣人雄才大略,是千古一遇的英主。只是……只是天下承平已久,他对朝政才不免有些懈怠,近些来被奸臣小人蒙蔽……”
  “既被奸臣小人蒙蔽,还能称得上是英主吗?”
  说完这句以后,凌岁寒没有等俞开霁的回答,终于不再回头,径直往前走去。
  四人离开俞家,再度坐上马车,往无日坊的方向行驶而去。车厢内,谢缘觉靠着厢壁,阖目休息;颜如舜与尹若游则交换了数个眼神。
  凌岁寒偏头瞧她们一眼,直截了当问道:“你们看来看去的干什么?有话直说啊。”
  颜如舜踌躇道:“我们在想你刚才说的话。”
  凌岁寒道:“我刚才说的话可太多了,哪句?”
  颜如舜道:“如果当今君主不是尧舜,而是桀纣,你又当如何?”
  正在休息的谢缘觉缓缓睁开双眸。
  凌岁寒道:“我问的是俞开霁。”
  尹若游道:“可你不是一直想要进铁鹰卫做事吗?”
  凌岁寒一时语塞,嘴唇微微动了动,半晌过后才郑重道:“无论我身在何处,我只会做我认为正确的事,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规矩可以控制我。对于我而言,达官显贵与黎民百姓没有区别,君与臣也没有区别,只有好人与恶人才有区别。”
  要知她们才刚刚联手杀了尚知仁,这句“君与臣没有区别”可谓含义深远。
  颜如舜的心一下子沉下来,缓慢又慎重地道:“佛门讲究众生平等,我是认同的。但只是我认同、我们认同没有用处。事实是,从古至今,这世上的人从来没有真正平等过。就像……若是我们要杀一个普通小贼,轻而易举;但为了除去一个尚知仁,我们付出的代价可不小,还害了那么多魏家仆役的性命。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其中是不是有无辜……”
  更何况当今天子?要杀他,必定造成天下动荡。
  凌岁寒完全没料到对方已经猜到自己的身份,自然没听懂她话里隐藏的意思,尹若游却是瞬间了然。
  那又怎么样呢?尹若游并不在乎天下,并不在乎这丑陋肮脏的人间。她唯一忧虑的是弑君这个行为太过危险,她从前无所谓自己的性命,现在却很在意自己的朋友们的性命。
  颜如舜满是无奈,突然问道:“舍迦认为呢?”
  猜也猜得到,以谢缘觉的性格,她不可能接受弑君成功之后带来的后果。颜如舜是希望谢缘觉能说出一番有道理的话,或许能稍稍改变凌岁寒的想法。不过,理智归理智,颜如舜内心其实很明白,所谓的天下太遥远,父母的血海深仇则是实实在在发生在凌岁寒身上的,真的要她放弃,这太过残忍。
  自己也绝对没有资格这么做。
  颜如舜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还是望向谢缘觉,等她说话。
  可惜在不知道凌岁寒的真实身份以前,谢缘觉实在猜不到凌岁寒会有弑君的心思,当然更不懂颜如舜询问自己的目的,她只是神色悠远,若有所思:“方才俞司阶说,历朝历代都有贪官污吏,而历朝历代也都有惩治贪官污吏的律法,却从未有哪本律典记载了天子犯错,应该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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