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还不等她停下来喘口气,她忽觉脚下地面石板似有微微活动之感,又即刻一跃而起,果然那块石板刹地翻开,从中喷出一股燃烧的火焰。
若非她提前跃至半空,那股火焰绝对已经烧在了她的身上。她不能确定别的地板是否也有古怪,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欲先飞到一旁小亭子的亭顶上,再继续小心应对其他机关,忽听“砰”的一声,火焰消失,那块活动的石板被盖上。
四周一切恢复寂静。
仅有一点极轻微的脚步声,在静谧的藏海楼内响起,由远及近传入凌岁寒的耳内。凌岁寒停在亭顶,身体右侧的袖子随风飘起,低头望去,只见左前方小路一名头戴累丝燕形金钗的年轻女人缓缓走了过来。
“这座亭子的机关更加厉害,并不是一个好位置。不过凌娘子放心,我适才已暂时关闭楼内所有的机关。若凌娘子要见我们楼主,麻烦稍等一等,让我与楼主说一声。”
“行啊。”凌岁寒虽不完全信任抵玉,但对自己武功的极度自信让她毫不犹豫地跳下亭子,轻而无声地落到对方的面前,瞧不出丝毫生气的样子。
其实,凌岁寒脾气虽暴躁,却又一直非常愿意讲道理。进别人的地盘要经过对方同意,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刚才她唯一感到不满的,是那老妇恶劣的态度,但对于那老妇开启机关的行为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会儿终于看见抵玉出现,凌岁寒自然不愿节外生枝,当下收刀入鞘,笑道:“这就对了嘛,沈盏才是你们藏海楼的主人,要不要见我,谁都没资格替她做决定。”
抵玉微微一笑,却摇了摇头。
“别的人都没资格,但有些小事,余婆婆是可以做主的。”
作为藏海楼总管,抵玉在楼中应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然而当她转身走向那名老妇,态度极为恭敬,深深向对方行了一礼,才低声道:“凌岁寒毕竟是召媱之徒,现如今甚至还是定山派的朋友,婆婆何必如此得罪她?”
那老妇看见她,不知为何脸色更加难看:“既然是召媱之徒,若连这些机关都躲不了,我看召媱也白教这个徒弟这么多年了。何况,召媱与定山派又怎么样,难道我们藏海楼会怕了他们吗?”
抵玉笑道:“怕是不怕,但您也知道,楼主希望过清静的日子。”
闻此言,那老妇目光沉沉,脸上浮动的神色令人越发难以捉摸,倏然长长叹出一口气:“怕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但她终究还是选择退让半步,转首向凌岁寒问道:“你来本楼为的究竟是什么事,你先说出来,我再转告楼主。”
凌岁寒想了一想,先朝着抵玉眨了两下眼睛,随后才道:“定山派许见枝莫名其妙失踪的事儿你们应该也都已经知道了吧?我和定山派不少弟子是朋友,所以帮着她们来问一问,许见枝的下落,你们有线索吗?”
十有八九,沈盏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反正她来藏海楼的真正原因是为向抵玉询问关于诸天教的情况,相信抵玉方才也已经看懂她的眼神,只要待会儿她能与抵玉在私下里说话,她的目的就算达成。而如果她真能顺便打听到许见枝下落的线索,倒也算意外的收获。
那老妇点点头:“你等着,我和抵玉一同去向楼主禀告。”
眼见她们二人转身离开,凌岁寒转了转乌黑的眼珠,扬声向一旁守门的弟子问道:“我一直以为你们藏海楼的二把手就是抵玉,刚才的老人是谁,怎么连抵玉都对她那般尊敬?”
适才她的放肆行为,在场藏海楼弟子都看在眼里,对她极是厌恶,沉默着不愿回答。
凌岁寒笑道:“怕我报复她,不敢把她的名字告诉我?”
明知是激将法,但众弟子受不了她的挑衅,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原来那老妇姓余名磬,乃是上一代楼主沈韶烟的心腹。自从沈韶烟逝世,余磬辅佐沈盏度过最艰难的那两年,待藏海楼终于恢复安定,她便卸下重担,告别沈盏,四处游山玩水去了。然则藏海楼是她永远的家,隔个一年半载,她自然会回藏海楼歇息一段日子。
余磬与抵玉以及宁氏姊妹还是现如今藏海楼内为数不多有资格自由出入主楼的几个人。
不多时,她们遂来到沈盏的面前,说明凌岁寒到访之事。沈盏正在书房看一本闲书,闻言并不见什么反应,继续翻动着书卷,漫不经心地问道:“许见枝的失踪,你们有何意见?”
余磬还在思考之中,抵玉则立即向楼主借了纸笔一用。
她在纸上写出几个江湖魔头与几个武林邪派组织的名字,同时用极为简洁的语言说出他们与定山派分别在哪年哪月结下哪桩仇怨。
“定山派的仇家很多,可是有胆子、有能力劫走许见枝的不多,大概只有这几人和这几派。”
而写完全部的名字,她又在纸上画了几个叉,依然一边画,一边解释她的理由,此人或此派最近被牵扯进何事之中,不太可能前来长安与定山派作对。
一个个都被她画了叉。
纸上还剩下的名字越来越少——其中包括秦艽。
“此乃属下愚见,请楼主指正。”
沈盏早已丢下书卷,微笑着注视她,目光中充满欣赏。
毫不掩饰的欣赏。
论聪明智慧,抵玉当然不能算是最出色的,但她的记忆力实乃一绝,甚至胜过沈韶烟与沈盏母女,何况她的分析能力也不差,能迅速将很多一团乱麻的事情整理得清晰明白,供沈盏参考。所以,她能坐上藏海楼总管的位置,绝不仅仅因为沈盏的宠爱,更是因为她这些年为藏海楼立下的种种功劳。
“我没什么好指正的,定山派的弟子失不失踪与我们有何干系?我们了解大概情况便好。”
抵玉道:“那凌岁寒那边……”
沈盏道:“她难道不知道吗?本楼早已不做生意,你让她回去吧。”
抵玉颔首道:“是,属下这就和她说。”
她躬身行礼后退,余磬迈步似要与她同行。
沈盏笑道:“婆婆,你才回家不久,莫再劳累了,坐着歇一歇吧。”
余磬欲言又止,脚步则确实停下,半晌才道:“又有大半年没见,抵玉现在的确是越发出色,半点不像当年那个乡下小丫头。”
沈盏继续望着抵玉那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余磬接着道:“这都是因为少主您的调教。”
沈盏渐渐收敛笑意,却仍不言语。
直到抵玉彻底消失在她们的视线范围之内,余磬的声音更加冷峻,甚至隐隐含有怒意:“如果没有少主你手把手的教导,怎么可能有今天闻名江湖的玉总管!”
“总管是藏海楼的总管。”沈盏终于出声,“我才是藏海楼的主人,我能给她的一切,也能随时收回。”
余磬叹道:“但愿吧。”
沈盏笑道:“婆婆不信我的能力?”
余磬沉默一阵,眉目间逐渐浮现很深的哀愁,伸手轻轻抚了抚沈盏的发顶,眼神里全是慈爱:“当年楼主溘然长逝,少主你选择停止本楼的一切生意交易,确实导致楼里部分弟子轻视于你。但我一直晓得,你的聪明才智并不逊于楼主,所以有些时候我会害怕,正所谓‘慧极必伤’,楼主她是心力交瘁而亡……而如今,江湖上许多人都以为少主你继位后的这些年只晓得逍遥享乐,根本不明白你私下里为稳固我们藏海楼在江湖里的地位、为对付我们藏海楼从前的仇家、为让楼里每一个弟子都平安自在,要付出多少心血。你已经够累的了,莫要再被感情牵绊。”
沈盏淡淡一笑,目光里的高傲似被风吹散,神情温和许多。
继任藏海楼楼主之位已有八年的沈盏,早已凭借她过人的手腕能力,赢得藏海楼上上下下弟子的崇拜尊敬,唯有余磬始终还在私下里称呼她为“少主”。
这不代表余磬不认同她。
她很清楚余磬对她的疼爱,更知道在这个复杂多变的江湖之中,余磬是她如今唯一可以毫无保留信任的亲人。
其实,除余磬之外,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她曾经还交付给另外一人,只可惜……
“我不是傻子,更讨厌当傻子。”她依然微微笑道,“对背叛我的人,我还会有什么不忍呢?婆婆多心了。”
余磬道:“那就请少主早些动手吧。”
沈盏道:“事情还未查清楚,何必如此着急?”
余磬道:“两年前,少主便这样说。现如今我们已经查出来,她背后的主使乃是南逻国的诸天教,我们还要查什么?”
沈盏道:“很多,诸天教的目的,诸天教的底细,他们教中有多少高手,他们在中原的势力发展到什么程度,这些情况都还得更深入地查下去。”
余磬道:“不能直接逼问她吗?”
沈盏笑道:“婆婆今天是在逼问我吗?”
余磬语音一窒。
沈盏当下转移话题:“你适才与凌岁寒交手,为的是什么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