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左盼山读书不多,见她们这会儿居然谈论起诗文来,便告辞离开,临走前向凌岁寒道:“今日算你休沐,明儿记得上值。”
待左盼山一走,那小贩也向她们告别,桌边只余下她们四人,尹若游立即问道:“他为何对你这般器重?”
“你说左盼山?我和俞司阶讨论过,铁鹰卫里的官兵一个个如狼似虎,大都是从前武林里有名的人物,他在江湖里没什么名气,必定不能服众,总得拉拢几个得力的帮手。”凌岁寒不以为意,转而向谢缘觉道,“已经晡时了吧?这一天又快要过了,不如你便歇息一日,明儿再去行医?”
谢缘觉道:“我近来有些累了,明日我大概也不会再去。他们的病算不上什么疑难杂症,我不为他们治,也能有别的医工为他们治。”
“这样正好,那你在家多歇歇。”凌岁寒悦然道,“或者……要不你到长安城外的地方散散心,之前你在长生谷住了十年,肯定闷得慌,不想去别处看看风景吗?”
谢缘觉不置可否,反问道:“你与我一同去吗?”
凌岁寒道:“我如今有官职在身,没那么多空闲时间。”
谢缘觉道:“你每日在铁鹰卫都做些什么?”
凌岁寒道:“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过就是在街上巡逻。”
谢缘觉道:“那么从明日起,我陪你一同巡逻。”
“啊?”
“长安是大崇的长安,是大崇所有百姓的长安,你既是在长安街上巡逻,我也只是陪你在长安街上走走,这不违反法令吧?”
“不,这和法不法令没什么关系……你刚刚不是说你累了吗?”
“走走路而已,不会像为人诊脉治病那般劳心费神。我也想趁此机会看一看长安的风土人情,这同样是散心。”
“可我每天要走很久的,你身体怎么可能受得住?”
“我才是大夫,你对医理丝毫不通,我身体受不受得住,你说了并不算。”
谢缘觉心意已决,既然暂时想不出破局之法,那么索性自己随时跟在符离身边,她若再做什么出格之事,自己也能为她周旋,与她共同面对。
两人僵持之时,尹若游犹在思考那左盼山的古怪。
要知从前尹若游过的那都是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日子,这让她早已养成一种习惯,平日里无论感觉到任何不对劲之处,都要反反复复思量。
而颜如舜的视线在凌岁寒与谢缘觉之间来回打量了片刻,倏然扬唇一笑:“你若是怕舍迦受不住,那就别走得那么急。”这番话弦外之音悠远:“不妨先停下来,考虑清楚之后再走不迟。长安城这么大,别让你们两人都一同迷失其中。”
又不是三岁小孩,还怕什么迷路?凌岁寒只觉她的最后一句话莫名其妙,转过头去,正要开口询问,目光触及到颜如舜明亮双眸的那一瞬,脑海灵光一闪:舍迦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重明和阿螣呢?
——那日自己想让舍迦误会凌知就是白凌澄,她们同样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
——可她们又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凌岁寒思来想去,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颜如舜笑道:“不过要巡逻也是明天的事。既然左将军给了你一日休沐,今日自然是应该先休整休整,我们回昙华馆吧。”
四人起身,付了茶酒点心钱,旋即离开酒楼。返回昙华馆途中,路过新福坊内一座堂皇富丽的府邸,大门口牌匾上书“申国公府”四个大字引人注目,谢缘觉来的时候便已发现了它,此刻又多打量它几眼,不由慢慢停下脚步。
“这是贺延德的宅子?”
尹若游刚点头道是,只见府邸大门口走出一名手持拂尘的中年道人,令凌岁寒“咦”了一声。
“你认识这人?”尹若游问。
“是定山派的玄鸿道长。”凌岁寒不假思索说出他的身份,谢缘觉心底疑云骤起。
——奇怪,玄鸿才来长安不久,符离是哪天见过他?
——明明十年前与召媱相遇的乃是望岱与松泉、拾霞三位道长,并无玄鸿其人。
待玄鸿远离贺府,她们四人这才上前与他见礼。双方寒暄数句,凌岁寒遂询问起他为何会从贺府走出:“贵派不是从不与豪门显贵来往吗?方才我见贺府的仆役对你倒是挺恭敬。”
“并非‘从不’,以前为打听一些消息,我们也接触过几位王侯公卿家的子弟。”玄鸿目光掠过凌岁寒与谢缘觉二人,稍一顿,才继续道,“知白应已与你们说过,此番我与我师兄师妹前来长安,为的是秦艽之事。”
谢缘觉道:“你们真的已查到秦艽的下落?”
玄鸿颔首道:“三个多月前,江湖里发生一桩命案,死者乃是一位颇有名气的侠义好汉,武功也属高手行列,却突然死得莫名其妙,像是中毒而亡。那时候我们便怀疑此事是否与秦艽有关,毕竟我中原武林,真正了不得的毒术高手,这么多年来也只有秦艽一个人。后来经过我们多方探查,原来这死者生前与当朝宰相贺延德的族兄贺延献有深仇大恨,他好不容易寻着机会,眼看着就能刺杀贺延献报仇,却被一个名唤‘阿芒’的异族女子搅局,反遭毒杀。那阿芒因此得了贺延献青眼,贺延献又将她推荐给贺延德。”
凌岁寒道:“这个阿芒也是诸天教弟子?”
玄鸿道:“不错。”
颜如舜道:“可她救的是贺延献,而非贺延德。就凭这一件事,贺延德便愿意将自己在城郊惠河边的别院借给诸天教弟子居住吗?”
玄鸿道:“那名唤‘阿芒’的女子在南逻是极为有名的大夫,据说妙手回春,救治过无数南逻百姓。数年前贺延德曾奉圣人之命出使南逻,按理而言,他应该听说过她的名字。所以,阿芒自称能炼制长生丹药献给圣人,贺延德便真的相信了她。”
“长生不老”几乎是古往今来每一个帝王的梦想。
凌岁寒皱眉道:“那丹药不会有毒吧?”
她当然是想要谢泰死的,但谢泰必须死在她的手上,只能死在她的手上。
玄鸿道:“只怕更糟糕的是,这丹药果真有效,长生虽是虚妄,却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圣人大喜,从此诸天教有了朝廷做靠山,不知又要做出什么祸害苍生之事,我们必当竭力阻止。”
尹若游了然道:“此事有一处蹊跷,诸天教教主为何不自己出面,反而要自己的手下与贺延德结交?如果那位诸天教教主的的确确就是秦艽,这一切便能说得通了。听闻秦艽十年前在中原横行无忌,搅得江湖一片腥风血雨,名头极为响亮,尽管贺延德不是江湖人士,但只要稍稍一打听,极有可能查到秦艽的身份,他是绝对不敢将‘天下第一毒师’炼制的丹药献给圣人。”
“尹女侠聪慧!”玄鸿闻言惊叹,“当初我们师兄弟姐妹商讨许久,才终于推测出这个缘故。”
尹若游道:“所以,你打算将秦艽之事告诉给贺延德?”
玄鸿道:“倘若我们直言,贺延德不一定相信。是以我与我师兄师妹商量了一阵,决定由我主动与贺延德结交。在下武艺虽平平,好在对我道家学说还有几分研究。贺延德也听说过我的名字,很乐意与我探讨道法,待我与他相熟之后,我再向他说明诸天教的底细。”
颜如舜笑道:“阁下此言太过谦了,据我所知,论及对道法的研究,不仅仅是在定山之中,普天下也没有几个能比得上玄鸿道长。”
定山毕竟是武林门派,门下大多数弟子爱好武胜过爱道,玄鸿是其中一个例外。
玄鸿道了一句谬赞,即刻转移话题:“万万没料到,在下此举,竟得到一个意外之喜。”
凌岁寒道:“意外之喜?”
玄鸿道:“我与贺延德来往之事,瞒不过诸天教。诸天教圣女好奇我的目的,前来打探消息,反被我师兄师妹联手擒住。”
“你是说朱砂?她如今在你们手里?”
这话令颜尹凌谢四人都吃了一惊。
望岱与拾霞的武功自然不差,但朱砂浑身是毒,要生擒她可绝不容易。何况她既是主动去打探消息的,那么必定是她在暗,定山弟子在明,怎么可能反而是她落入定山弟子手中?
这桩喜事与春燕有几分关系,然而玄鸿等人早已答应春燕不将她从前的卧底身份向外散播,便敷衍了几句,只道是望岱与拾霞的计策。
她们见他不愿明说,便也不再追问。
“那你们接下来打算如何办?”
“我师兄师妹是今日晌午将朱砂擒获,我也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正要回去与他们商量,希望能借此机会将诸天教教主引出。”玄鸿说着望了一眼天穹暮色,“又快宵禁了,在下先行一步,告辞。之后无论有何进展,我们会与诸位说一声的。”
言罢,他抱拳行一礼,转身而去。
夕阳下,尹若游琥珀色的眸光微微闪动,忽地开口道:“舍迦,我记得你说过,凌知白曾请你为定山派的一位弟子解过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