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但,16岁3个月急诊入院时,全身多处骨折,其中包括胸椎第6、7、8节的粉碎性骨折,导致脊髓压迫。
但仅仅5个月就出院。当时ais评级是c,却没有复健记录。
……看到这儿,秦风异常惊讶:重伤急性期的处理,确实符合应有医疗水平;
但如果有规律复健,考虑还在发育期,一般一年后能取出胸椎内固定物,能保持c或提升到d,最乐观的情况,甚至可不依赖辅助工具即能缓慢行走。
当时医嘱也有建议规律复健,为什么没有进行?
据医疗记录,出院9个月后,因严重尿道炎和肾盂肾炎再次入院,然后情况急转直下,在icu度过一段极为艰难的日子:
保守治疗无效后,进行了双肾摘除、并接受了亲属供肾移植手术。
只有一个来自亲人的肾脏,承载着这个男孩全部的希望。
但此后仍持续高热不退,多次下达病危通知,后确诊为脊髓炎,转至神经内科继续对症治疗。
……秦风屏住呼吸,一再反复看医疗记录,也知道在这样危重患者的身上,免疫力低下的情况,并发症的出现并不一定是处理不当。
几乎可以想像,当时,男孩在浅层昏迷中,忍受着各种剧痛、僵硬、麻木,无可奈何地横陈在各种仪器中间。
皮肤腊黄,四肢浮肿;肌肉萎缩下垂;皮肤脆弱如纸,轻轻一碰就可能破裂;体内插入的各种管子,使粘膜充血甚至出血,就算意识偶尔清醒,也必定一个疼字也表达不出。
而胸腔每一次起伏,都像是在与死神拉锯。
在生命支持系统的帮助下,艰难地撑过每一分每一秒。
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与他作对。
他会梦见天堂吗?会不会也有一瞬间,被温暖的圣光引导着,决定抛弃这让他痛不欲生的躯体、决定走向死亡的想法?
即使现在只是想象一下,秦风也害怕得发抖。
再看病历,度过了炎症急性期后,经过长达一年药物治疗和支持疗法,包括第七个月经评估手术取出胸椎内固定物,整个过程中,患者t6水平以下ais评分始终维持在a级。
换句话说,完全性损伤且不可逆转。
出院后的两三年还有好几次因肺炎和尿道感染、心肌炎的就诊、或入院记录。
最后一份是去年4月的出院医嘱:
……避免剧烈活动,保持心态平稳,防止诱发心率失常;
考虑患者中位截瘫(t6 ais a),需高度警惕自主神经反射异常(ad)引发的高血压危象及其它严重并发症。
查阅这些医疗记录时,秦风的手指一直不受控地紧捏平板、紧咬牙关,此时脱力似的瘫坐在椅背。
他的小非昀,这几年受过的苦,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能用一句“命薄如纸”来形容。
男孩轻描淡写的一句“六年,没办法了”,根本无法概括。
可笑容却像阳光般灿烂。
在他心里落地生根。
他想把这男孩抱在怀里、拢在手心。
在叭站发了站内短信,但未得回复,也是,毕竟绯云不大不小是个热门博主。
当然也查到他的联系电话,无数次想打通、却不敢按下拨出键,怕男孩觉得是骚扰或推销,从而更为远离。
甚至还有他在高新区某酒店的地址、也了解到ace游戏的员工会常去哪里休闲。但休息时间多次前往,却无缘相遇。
两人似乎失联于茫茫人海。
这半个月来,在网上,绯云除了与ace联名发布了几款诸神黄昏主角的新年新look的海报、手机壁纸,就是在叭站视频里更新了一个走马灯的手工作品视频。
快春节了。节庆至,人心散。
这天秦风又值守整一通宵,已交班,换了衣服进了员工电梯。但下一层,神经内科的小赵突然闯进来,招呼都来不及打,刷了权限卡直达急诊。
对讲机里,听见急诊科重复播放的协助请求:
“……22岁男性,心率失常,现意识丧失。查体躯干下部及双下肢明显运动功能异常,怀疑ad……”(注:自主神经反射异常)
第7章
随着员工电梯下到一楼急诊中心后面,小赵二话不说迅速冲了进去。没接到救治任务的秦风,在电梯门合上的前一刻,也迈了出去。
这患者的状况,非常非常像楚非昀的特征。
世上人千千万万,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有可能见到那男孩的机会,但他对这样的偶遇却心怀恐惧。
医院有医院的规矩,特别是在急诊室,不当班的医生同样无权进入急救现场,除非原来就是这个病人的主治医生。
楚非昀不是他的病人。他有一千种想见面的理由,却独独缺一个能相见的身份。
如果病人真的是他,自己却被玻璃无情地隔在门外,有心无力。
他看见今天值班的吴主任,还是老爸二十多年来的亲密好友、被自己老妈、当时的华瑞人力总监,专门从省医院挖过来的呢,老当益壮、经验丰富;自己在急救科实习时,一身本领还是他手把手教的。
如果这都不能让人放心,世界上也没有多少人能安心了。
但就在这时,秦风通过玻璃门,却看到了小赵等几个医护退开一步,这种动作是——“电击除颤?”他的心不由得再次揪了起来。
刚好退开的急诊主管护师,一转头看见秦风在门外,却对里面他们正在进行抢救的这一摊儿,神色颇为关注,略一思考便打开玻璃门:“秦医生,这男孩是你的患者?”
秦风立即反问“名字?”但听见吴主任发出“肾上腺素1毫克静推”的指令,他干脆挤了进去。
这时另一名护士已在进行插管,狭窄的床上,那个年轻病人因为全身肌肉痉挛,脸部也变得扭曲和浮肿,让秦风不得不仔细辨认。
……不过当看见这病人右边下巴一颗明显的大黑痣,秦风总算放下心来。那天的半小时同程,他已把楚非昀右边侧脸的优雅弧线和修长的脖颈,观察得细致入微。
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幸好不是。
他在想什么呢?他们的再次相遇,怎么会以这么狗血的情形发生呢?
秦风抑制不住地嘴角轻轻上浮,才突然想起这是个严肃的急救场合,连忙收敛心神。
这时吴主任也注意到秦风:“你的病人?”
秦风终于可以确定说“不是”。
但经验丰富吴主任,果然不愧是时间人力管理大师,反正能用的资源都得用上,马上指挥他从前门出去:“刚听说这患者家属来了,赶紧去问病史,快点回复我。”
不得不说当急诊医生,有时很害怕与病人家属打交道——不是所有人都具有良好表达能力,半天都问不出一个有用信息。再说被送来急救的又有多少人会带上病历呢?
不当班的好弟子就这么被华丽丽派上用场。
正门等候区外坐着的病人家属,看着神色一个比一个焦急。
当秦风这位虽然没穿白大褂,但看着就像医生的人出现在门口,几乎所有家属都“唰”地站了起来。
寻找谁是那位双腿不便的男性青年患者的家属时,一位年老的阿姨举起手,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是我儿子,他现在怎样了?”
他专业而细致地询问了病史、并快速登记下来,进去交给护士后,本来他早就该下班了。
但他透过前面那扇门走出去,再次坐在那位为自己年轻而病重的儿子担心不已的、岁数应该不大看满面苍桑的母亲身边,安抚了她好几句。
楚非昀的妈妈,当年在年幼的儿子重伤、重病时,也会这样吗?急诊医生通常任务匆忙,口舌不多,当年她得到善待了吗?
时间近中午。那位年轻病人被转入观察室,秦风也终于告别了那位絮絮叨叨的阿姨。
终于可以好好休息……才怪!又被“魔鬼”吴主任叫回来,参与救治一位高坠伤者,在极短时间内目暏一场死亡;又因人手不足而帮助护送一位妊高压准妈妈及时进手术室剖宫产;下电梯时还耳闻一场是否花重金救治家里老人的争吵……
生老病死纷纷扰扰,他本是一朵不受侵染的高岭之花。
父亲视科研与学术为顶峰,母亲熟悉医疗行业内各种资源管理,他本是被这样两位医学界名人,训练出来的多边形战士,本该72小时内、甚至更长时间,都能保持每一条神经随时能被调用。
只是今日特别疲累,打算沿着马路走回去离这儿没几步的公寓,睡个觉,再继续拧紧发条。
但这时,烦人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本市的一个未知号码。
秦风接起来时,声音略不耐烦。
“秦医生,您好,我是绯云。你还记得吗?元旦那次在叭站聚会见过面的。请问你现在忙吗?”
怎么会,一点都不忙,怎么会不记得!
只好清清嗓子,压下自己满怀兴奋,以免吓到对方:“当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