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陶天然拉开车门走过去。
  打量她难得放松的神色一眼:“余予笙在你家?”
  “是。”乔之霁十分坦然。
  “你们和好了吗?”
  “对。”
  自她提醒乔之霁“很多时候时间不会等你”后,对于她为什么深夜来这里、又为什么很不符合人设的来关心旁人感情状态, 乔之霁没有多说什么。
  “那你觉得,余予笙状态怎么样?”
  “什么意思?”
  “她开心吗?”其实于陶天然想问的是:她真正快乐吗?
  “为什么会这样问?”
  陶天然觉得嗓子有一点涩:“我以前偶尔会觉得, 她会没来由突然显得有一点无措、有一点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乔之霁压压下颌:“我明白你想提醒我什么。我知道她之前看过很久的心理医生,她没有隐瞒我。”
  “那现在……”
  “我们和好以后, 我带她去做过三次心理评估,她状态不错。”
  陶天然点点头。
  那么就是这样吧。乔之霁是余予笙的心理症结所在,两人和好以后, 余予笙的心结应该尽可消了。
  不会再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那,我先走。”
  陶天然不知自己为何走得那样快,以至于素来齐整的黑发凌乱的挂住一缕在脸上。
  回到车里,她一刻不停的快速将车子驶出去,透过后视镜,远远望见乔之霁站在小区门口。
  好似鲜少看到乔之霁这样松弛的时刻,深夜从家中走出来,脸上有一种爱人睡在身边的熨贴感,沐在路灯昏黄的灯光下。
  陶天然忽一打方向盘掉头回去,停在乔之霁面前,前车轮几乎蹭过路沿,发出暗哑一声。
  她坐在车里,尽量压制着胸口起伏,问乔之霁:“你出门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什么?”她的这个问题,确是让乔之霁意外了。
  “余予笙和你一起、在你家,你出门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乔之霁多看她一眼。
  “她已经睡了,呼吸很沉,身体很暖,熟睡的时候微微张着唇,就在我身边。”乔之霁道:“我第一次很确定,我从家里走出去,可是这里有一个人,在等我回家。”
  陶天然在微微的发抖。
  她无数次想过,提醒到这里就可以了吧。
  提醒乔之霁不要浪费时间、快一点找回余予笙就可以了吧。
  如果要再进一步。
  提醒乔之霁关注余予笙的情绪问题、这样就可以了吧。
  她用了那么多次循环才找回小巷,她怎么舍得再去冒险?
  她还没看到小巷安然终老,还没跟小巷去看过全世界的六十四片海,还没看到小巷种在她花园里的苹果树开花结果。过往那么多那么多的遗憾,她还没有弥补。
  她要小巷永远顺遂,永远喜乐,永远无虞,安然终老。就算这是镜花水月一场空,都走到这里了,她也要牢牢抓在手里。在这个过程中,能做个好人她就做,如果实在做不了,她就大大方方、痛痛快快的做个自私的人,便又如何?
  可是,乔之霁沐在暖黄的灯光下,说此刻有人,在等她回家。
  陶天然缓缓吐出一口气:“12月17日。”
  乔之霁微一蹙眉:“嗯?”
  “那一天,推掉所有工作,不要让余予笙离开你的视线。”陶天然望向乔之霁,余予笙曾说,乔之霁左边的眼睛很温柔。陶天然一字一句的说:“记住这句话,这很重要。”
  她开车离去。
  驶离乔之霁家的小区,陶天然将车停在路边,发了一阵呆。
  推门下车,走进路边便利店,买了一包烟。
  从便利店出来,邶城冬日的风是狠戾的,今年的初雪还未落下,空气中酝酿着某种慑人的寒意。让陶天然想起远在港岛的家乡,那里总是潮湿,冬日里也刮过温暖的季候风。
  她从未来得及带程巷去过那里。
  她只是和贮着程巷灵魂的“余予笙”同往。画一张地图,引着“余予笙”去往她曾在坡道上的家。
  那时她站在过分精奢的酒店窗边,抱着双臂往外眺望。好像能够看到,那条生活气息十足的坡道深处,逼仄的老式民居晾晒着婴儿尿布,道边有店家卖现烤的蛋挞,总是飘散着浓郁的黄油香。
  那日余予笙从坡道回来,陶天然瞧她良久。
  她问:“怎么了?”
  陶天然摇一下头。
  只是,余予笙的唇角边没有酥皮,只有女士烟凉凉的薄荷味道。
  可是陶天然方才的脑子里,勾勒的是程巷坐在坡道边的路沿上,晃着穿帆布鞋的脚尖,露出细细白白的两只膝盖,低头咬一口蛋挞,嘴里连声低呼着“烫烫烫烫”,指间的酥皮扑簌簌落到水泥地面上。
  唇边还沾着一点。
  她没再急着吃,低头去看蚂蚁成列来搬运她落下的酥皮,足尖往旁边让一让,给蚂蚁让出一条通路来。
  看了良久,她仰起脸,任港岛带湿咸海洋味道的风拂过她细碎的额发。她扬着下巴,嘴里哼着不知所谓的歌,许久才想起低头咬一口已然凉掉的蛋挞。
  心里想:陶天然,我终于来到你的家乡啦。
  那样的场景太具象,让陶天然几乎以为,程巷在两人分手以后,是不是做过这样的事。
  可她以前从不肯剖白,程巷又如何找到她坡道上的旧家呢?
  此时陶天然站在便利店外的路灯下,墨色长款大衣的腰带系得很松,半是滑落的要散不散,里面的白衬衫露出来,在这样欲雪的天气里色调很冷。
  她指间的烟雾腾起来,也是一种蓝调的凉薄味道。
  有人深夜路过,看见这样一个高挑的女人拢着大衣站在路灯下,苍白的眼尾边两粒墨色的小痣。路人抬头,几乎疑心只在她身边飘落了阵雪下来,混着灯光,落满她肩头。
  陶天然掏出手机,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的抖。
  她给程巷发了条微信:【想跟我一起去港岛么?】
  旋即撤回。
  掐灭了烟,面无表情的往车内走去。
  掌根一拍方向盘,指尖紧紧的握住。陶天然发现自己要用力扣着后齿,才能避免牙关的打战。
  搞什么,去什么港岛,好像惧怕危险降临、惴惴不安的要提前弥补掉某种遗憾。
  陶天然猛转一把方向盘开车离去。
  不,她经过那么多次循环走到这里,她不可能认命。
  ******
  程巷其实看到陶天然发的那条消息了。
  她睡不着,跟秦子荞聊完微信后,侧躺在枕头上玩消消乐。正觉得眼睛发酸抬手去揉时,一条微信进来。
  程巷揉着左眼,用扑扇着睫毛的右眼去看:
  【想跟我一起去港岛么?】
  哇这,程巷一下从被子里坐了起来。捏着手x机,还没理明白自己的感受呢,手机显示:
  【对方撤回了这条消息。】
  啊?程巷又默默躺回了被子里。
  第二天,她蹲坐在秦子荞家的电脑椅上嗑瓜子:“你说她到底什么意思?”
  秦子荞看着她:“你今天为什么不吃薯片要嗑瓜子?”
  “这不是,”程巷将一半瓜子皮从唇边捋下来:“嗑着瓜子比较适合聊八卦嘛。你说,会不会是我跟她商量说、要把我俩的事告诉我妈,她忽然觉得压力很大啊?”
  “压力大得,她都不行了。”程巷又嗑一粒瓜子,嚼嚼嚼,叹口气:“唉。”
  手机震一下,她拍拍手站起来:“回去了回去了。”
  秦子荞斜眼看她。
  她跑去门边换鞋:“她去我家找我了,嘻嘻。”
  秦子荞放下小说,走过去倚在玄关的墙上:“程巷。”
  “干嘛?”
  “你怎么总是傻fufu的啊?”
  程巷摇头:“你不懂,这很难得的。”
  “怎么难得?”
  “就像我以前一直喜欢画画,但我不敢承认我有多喜欢画画。我总在想,高考走艺考还是走综合啊,是找工作还是认真画画啊,要不要听我妈的话去考公啊。可是喜欢她这件事情,”程巷抬手揉揉自己的鼻子:“让我想起高中运动会的时候跳高。”
  “嗯?”
  真的,喜欢陶天然这件事情,让程巷想起高中时候跳高。
  拼命挥动双臂助跑,尔后纵身一跃。倒在软软的蓝色厚海绵垫上,随着海绵垫的惯性弹两下,胸口猛烈的喘着气,额上汗浸浸的,睁眼望着秋日瓦蓝的天。
  身后那根横杆有没有掉下来,其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程巷从秦子荞家跑出去,跑向公交车站的方向。
  跳上车,握着门口的竖杆转半圈,这时段的公交空位很多,但程巷没有去坐下,握着吊环,耳朵里塞着半边耳机,留出半边来聆听这个世界,脚尖在地板上轻轻的点。
  陶天然居然在公交车站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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