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程巷弯一弯唇,公交车刚刚停稳,她便跳下去,三两步跑到陶天然面前。
  穿一件白色羽绒服,但围巾的颜色乱七八糟,一边很短,另一边长长的垂到腰际。
  望着陶天然,唇红齿白的呵出阵阵热气来。她在笑,望着陶天然的一双眸子凉凉的,似落了城市上空没有的星。
  陶天然问:“那么多空座,干嘛站着?”
  记得以前,程巷与她的初吻之后,乘公交车到她学校来找她。
  她下课早,告别了同学在公交车站等程巷。
  程巷那日也穿一件鼓鼓的面包羽绒服,搭灰蓝的阔腿牛仔裤,围一条颜色乱七八糟的围巾。
  天色已晚,公交车里很多空座。程巷却拉着吊环,站在车厢里,雪后的天气气温很低,在窗玻璃上蒙一层白色的雾气。
  程巷探过身子,掌根在窗玻璃上擦一个不规则的圆,陶天然的身形便自那个圆里透进来。
  程巷弯着眉眼,在公交车缓慢靠站的过程中与陶天然对望。
  陶天然素着眉眼,神色总是淡淡的,细粒的落雪洒在她黑色大衣的肩头。
  公交车刚一停稳,程巷便三两步跳下公交车,跑到她面前。
  “你冷不冷啊?”说话间摘下自己五彩斑斓的毛线围巾,往陶天然颈间一绕:“你这,又白又长的脖子就这么露着,我看着都觉得冷。”
  “为什么要站着?”
  “啊?”
  “刚刚公交车上,有空座。”
  “喔。”程巷笑着,穿雪地靴的脚在不规则的地砖上踩一下:“我也不知道。我坐不下来,我也不知我在急什么。”
  这时程巷站在陶天然面前,同样咧着嘴,并没说出那句“我坐不下来”。
  她只是笑望着陶天然,忽然说:“日出。”
  “嗯?”
  “日落。”程巷扬着弯弯的唇角:“以女孩子为主角的漫画。路边的小狗。旧书里发出的油墨味道。”
  她说话间牵起陶天然的手,塞进陶天然的大衣口袋,和陶天然一起往前走:“高二运动会的跳高。秋天瓦蓝的天。壁炉里的火。电影院里温热的爆米花。”
  陶天然轻声问:“你在说什么?”
  程巷笑着摇头,手塞在陶天然的大衣口袋里带她继续往前。
  前方是程巷家附近的那个麻辣烫摊,冬日里撑一顶红色帐篷,没灯罩的灯不吝啬发出暖黄的光。
  程巷走进去,拖一张塑料小凳让陶天然坐下,抬起双手摸自己的耳垂,一边跟老板娘说:“麻烦您给我烫两瓶豆奶呗。”
  一边走过去看老板娘烫,叮嘱:“热一点啊,要喝下去有点烫嘴的那种。”
  她拎着两瓶开了瓶盖的玻瓶豆奶,回到陶天然身边坐下,手指在吸管篓里拨两拨,挑一支好看的粉色吸管插进陶天然的豆奶瓶里。
  又给自己插一根明黄色的。
  掌根托腮笑望着陶天然低头喝一口,开口:“零下六度天气里的热豆奶。”
  陶天然,我一点也不想给你压力,所以我不想说我有多喜欢你。
  我嘴里只说除你以外令我愉悦的那些事物。
  然后笑着挪开眼神不再看你。
  因为我的眼神在说,我喜欢你,比所有这些事物加起来还要多。
  程巷伸手拨一拨玻瓶里的吸管,低头咬住,扁扁的吸一口,又放开:“陶天然,其实我不着急的。”
  陶天然:“什么?”
  程巷笑一笑不说话了,拈一串煮好的香菇,用筷尖撸下来,放到陶天然面前烫好的碗里。
  嘴里交代:“小心烫啊,吃太烫对食道不好的。”
  陶天然夹起一块切成三角形的香菇:“我也不着急。”
  “是啊。”程巷弯着眸眼点头:“所以慢慢来,我们有很多时间的。”
  陶天然望着程巷。
  那盏没有灯罩的灯就牵在程巷头顶,将她浓密的睫打得毛茸茸的。她自己也咬一口香菇,嘴里因怕烫而呼呼吹着气。
  陶天然抬起手,那是一个想理程巷头发的动作。可程巷的头发并没有乱,于是她指尖轻轻刮过程巷的眉尾。
  “小巷。”
  “嗯?”程巷在吃一颗丸子,腮帮子鼓鼓的。
  “下周二要做什么?”
  “下周二?”程巷微一怔:“继续画漫画啊,我还能干嘛?”
  “跟我待在一起好吗?”
  “你不上班吗?”
  “累了。”陶天然说:“请假。”
  程巷眼神里就含了点笑意。
  陶天然有时候真的有那么一点娇是吧。
  “可以啊。”她点头:“要不我带你去按摩吧。我刚知道,我们胡同里卧虎藏龙诶,有个老中医,是什么医派第十四代传人。”
  “什么医派来着……”她拿筷头点点自己的腮帮子:“反正吧正骨特别牛。”
  “不去。”陶天然说:“我想和你待在家里。”
  “待在家里啊?嘿嘿嘿。”程巷忽然就笑了。
  吃完麻辣烫,陶天然送程巷走回四合院。
  远远的主街道上,有人群欢庆的笑声传来。
  程巷问:“你知道快到平安夜了么?”
  “嗯。”
  “我本来想送你一颗苹果来着,但我都送你苹果树啦,就不搞这些形式主义。诶说起来,你知道平安夜为什么要送苹果么?噗,估计外国人都不懂,这谐音梗。”
  她的手插在陶天然大衣口袋里,挠挠陶天然的掌心:“总之呢你肯定会平安的。我问过卖家了,说如果苹果树养得好,两年就能结出果子了。”
  两人走到四合院门口,程巷:“那我进去啦。”
  陶天然握着她的手没放。
  她笑问:“干嘛?”
  陶天然的手在大衣口袋里轻轻挪动,程巷感到尾指一阵轻微的凉意。
  掏出来看,是陶天然将自己的尾戒套了上去。
  程巷怔了怔:“你干嘛呀?送给我?”
  “嗯。”
  “可,今天也不过节。”
  “就是想送给你。”
  程巷低头,拨弄着小指上的素戒转了两圈,吸吸鼻子,抬起手来对陶天然弯唇道:“我不会弄丢的啦。”
  “好,进去吧。”
  陶天然转身,往胡同外走去。
  走到第二盏路灯下,停步,垂头望着自己映在井盖上的影子,手在大衣口袋里紧紧的攥成拳。
  想回头。
  想叫程巷出来。
  想和程巷在她家的卧室或车里。想停在无人的胡同尽头激烈的做。想她的手摁在雾气弥漫的车窗,程巷在她身后,她目光虚无浑身冒汗的望着这冬日世界。
  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和程巷坐在前排,牵着手,望着一片枯叶落在她的挡风玻璃上,程巷会说那样的声音像诗人在写诗,又或者嚼薯片咔嚓咔嚓的声音。
  陶天然想着这些,却快速的拔腿向前走去。
  她不知自己在坚持什么。
  从今天一早就想什么都不做的和程巷待在一起。可她照常x去公司加班,照常开会,照常画设计稿,直至加完班才来找程巷吃饭。
  好像只要她按照既定的日程,就代表她没有害怕。
  就代表程巷和余予笙,都会继续好好留在这个世界上。
  她想过要提醒程巷注意安全。
  想发微信,可是手机的电池立刻跳停。想在纸上写下来拍给程巷看,可用了多年的万宝龙钢笔开始剧烈漏墨。
  她无法说出真相,所有的努力都是无用功。
  第二天中午,陶天然推开天台的门。
  她知道余予笙会偶尔待在这抽烟,望着这广袤的世界发呆。
  推开门,楼顶的风大得出奇,狂卷着她的大衣下摆和一头长发。余予笙倚在天台的围栏边,一手抚着她那头沙漠玫瑰般的长卷发,才能露出一只眼来看清陶天然。
  “陶老师?你怎么会来。”
  余予笙知道陶天然不抽烟。
  “透透气。”陶天然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走过去。
  “这天可真冷。”余予笙耸耸肩:“我还以为除了我,没人肯上天台。”
  “你哥的案子怎么样了。”
  “还有一周就要开庭了。”
  “你不请假?”陶天然透过乱舞的发丝瞥她一眼。
  “大老板是建议我请假,可是,没必要吧。”
  陶天然随着余予笙的视线往下看,这里是三十二楼,一片低矮的建筑变作小小火柴盒,甚至看不清蚁行的路人。风冷冽得出奇,总让人疑心在吹着楼体轻微晃动。
  “余予笙。”
  “嗯?”
  “和乔总怎么样?”
  “陶老师你真的很奇怪。”余予笙朝她看过来,扬起唇角:“因为自己谈恋爱了,就开始关心起其他人的感情生活了?”
  “我们挺好的。”余予笙挑出妩媚的笑颜,淡蓝的烟雾弥散在她总是瑰妍的面颊边:“我其实不介意她告了我哥这件事,相反,这对我也许是好事。让我知道,我爸妈一直以来口中的‘好’,也未必就是真的好。他们的正确,也未必就是真的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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