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这药香自裴庭有认识他起,就一直存在。
  他们相识于六年前,那时候裴庭有不过十六,就已是江湖中冒了头的有名杀手,反正父母双亡,裴庭有什么都不在意,是以每接一次暗杀单,都是抱着回不去的心态去杀的。
  那次他接到一单天价悬赏金。
  神秘人指名道姓要他去杀如今住在东宫的那位病秧子。
  还制定了详细计划,告诉裴庭有那位今日会到哪家酒楼,何时出何时归,只消裴庭有做好准备蹲人便可。
  这么无需操心的单不多,裴庭有接了,早早便等在那酒楼,不消几刻,酒楼下便响起吵嚷之声,他在暗处窥探,发现京中几位达官贵人之子皆来了,将那羸弱的少年储君围在其中,众星捧月般,裴庭有甚至无法从众多人中看清他的脸。
  酒楼掌柜和几位店小二亲自下来迎接,将人带去了预定好的厢房,裴庭有那时掂量了一下被这些达官贵人发现后逃走的几率,便握着腰间利器追了过去。
  他总疑心自己今日是否能活着出去。
  却不想来了以后,那神秘人竟然早有安排,用了些计谋将达官贵人都引了出去,裴庭有扮作店小二顺利进入房中,看清了那张雪白昳丽的面容。
  储君那时不过十二三,少年模样,容貌过分糜丽。
  他碰着酒樽,喝下去的酒水很少,连看都未看裴庭有一眼,是以裴庭有将匕首抵住他颈部时,都还在疑心自己是否找错了人,否则暗处怎会没有暗卫出来阻止?
  少年储君察觉到颈间的冰凉时一顿。
  他终于肯侧头看裴庭有,一双狐狸眼含着水色,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如何,问裴庭有:“你要杀本宫?”
  裴庭有也不过十六。
  他心知自己应该直接动手,可看着这双眼睛,不知怎的,忽然咧起嘴笑起来,裴庭有就这样不太正经地说:“是,有人买你的命。”
  少年储君:“那动手?”
  裴庭有却摇头,紧紧按着手中刀柄,“我杀了你,还能走得出这间房门吗?”
  少年储君:“或许呢?其实本宫早就不愿活了,本宫自幼身体羸弱,即便没有你,也未必能活到明日,动手吧,暗处没有侍卫,你能活着离开。”
  关于储君的一些情况,裴庭有当然听说过,却不想他竟然已存死志,裴庭有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这下彻底愣住了,反而轮到他这个杀手来劝慰,左一句“你是储君将来要当皇帝的怎能这样想?”右一句“你应该反抗我,威胁我,用你聪明的大脑设计要我放弃杀你。”
  却被还回来一句:“父皇并不想我活着长大”“你怎知我现在不是在设计反抗你?”
  来来回回几句,把裴庭有给弄了个不知如何是好,刀也愈发偏离少年的颈部,最后少年储君像是觉得他有意思,举起酒杯送到他唇边,要他喝了这杯酒:“别当杀手了,跟本宫走吧?”
  裴庭有未喝过酒,下意识抗拒地偏头,可一抹清苦药香凑来,他被少年储君按着下巴,强迫地喝完了这杯酒,因挣扎这酒还顺着裴庭有下颌落到衣襟上。
  少年储君清丽的眉目渐渐带笑。
  裴庭有稀里糊涂地,就问他“我跟着你能做什么?”储君说,“侍卫?随从?什么都好,跟着我就是。”
  裴庭有同他喝了几杯酒,莫名其妙便应答下来,后来几个达官贵人之子回到厢房,看见裴庭有还讶异了一下,储君轻飘飘几句解释,他们信了,看着裴庭有的目光却暗含打量,排挤,好似在担心裴庭有要抢走储君似的。
  最后要走,储君让一行人先出去,又要裴庭有过来些。
  不多时,厢房只剩他们二人,裴庭有过去,“唰”一声,看见少年储君抽出了他腰间悬挂的匕首,裴庭有不明所以,正要问,下一秒颈间却被冰冷的刀刃抵住。
  十六岁的裴庭有还是第一次被人反威胁性命。
  他整个人呆住,回忆酒桌上储君那几句“我对你感兴趣”“当杀手风餐露宿,好可怜”再含带的一些怜悯目光,他当是自己中招了,却不想储君告诉他:“你用匕首抵住我的喉咙,我其实有些不高兴。”
  “先前那些话是真的,只是我记仇,在此之前,我要先在你颈上划一刀,还回来。”
  “你可愿意?”
  谁会愿意平白受伤?
  也只有裴庭有脑子空白,闭着眼睛要他快些动手了,呼吸间的药香清苦,他的手腕被少年储君抓着,隐隐之间,颈侧上冰冷的刀刃稍微一摩擦的动静,都格外明显。
  一秒、两秒、三秒。
  却响起储君的轻笑。
  他收了刀,塞回裴庭有腰间的鞘中。
  “骗你的,你怎么这么无需好骗?”
  是好骗。
  裴庭有自那以后一直怀疑,玉流光说的那几句“不想活了”,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只是用了计谋要他卸下防备,好达成目的。
  不过,说来说去,这些也不重要了。
  这六年来,裴庭有没有在他那谋个一官半职,既非他的贴身侍卫,也非他的随从,不像夏侯嵘得他器重成了暗卫营的统领。
  裴庭有嘴上什么都没说,看起来并不在意,可实际上谁知道呢?除了他自己以外,外人是猜不出了。
  ***
  回到当下,裴庭有跪在青年身前,任他处置。
  他杀了聂珩和县令,逞一时之快,心中却毫不后悔。
  好像只有这样,他对太子而言还存有一丝可用之处。
  裴庭有看见青年抬起的手。
  这只修长的手指尖还泛着微微的粉,裴庭有以为他要动手,眼睛都闭上了,怎料侧脸被一只冰凉的手心盖住,抚住。
  青年低垂着头看他,叹气声带着裴庭有读不懂的怅惘,“处置你?你要我如何处置你?”
  “我只担心他们查到你,将你带去大理寺。”
  裴庭有一下睁眼。
  他偏过头,贴着这只冰凉的手,听玉流光说:“我会为你隐瞒下这件事,但只此一次,往后你若再行非法之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若有一次被发现了,便是我也救不了你。”
  【提示:气运之子[裴庭有]愤怒值-10,现数值 90。】
  【提示:气运之子[裴庭有]愤怒值-10,现数值 80。】
  殿下……实在太心软了。
  裴庭有又想到六年前殿下将匕首抵在他颈间,明明可以直接杀了他这个刺客,却偏偏只是稍作吓唬,还将他带回东宫,不怕夜长梦多。
  “殿下。”
  裴庭有道:“其实还有一事。”
  玉流光说:“什么?”
  裴庭有慢慢道:“那日夏侯嵘将我押往刑狱,我忽然明白一个道理。”
  在玉流光的注视下,他一字一顿道:“权利是重要的。”
  ***
  那日夏侯嵘动手时,嘲讽了裴庭有诸多句。
  他向来看不惯这个江湖出身之人,是以叫人将他扣押下时,讥讽一句又一句:
  “武功高强又如何?手中无可用之人,便挡不过千军万马,也挡不过三五长剑。”
  “你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难道还没明白这个道理?殿下身边不留无用之人,现在是,将来登基更是,等殿下做了皇帝,你又是他的谁?难不成还要入他后宫?”
  裴庭有向来不在意这些。
  什么权利,什么身份,他毫不在意。
  因为玉流光跟他说过很多次。
  只要他跟在他身边就好了,他身边有用之人那么多,要防的人也多,只有裴庭有是他可以全身心信赖的。
  可那一晚,他被夏侯嵘带人羁押,又骤然得知殿下病情危重,却挣脱不出去看个一二。
  无力之感侵袭全身,裴庭有突然恨自己为什么真成了个只有武功的废物。
  “权利滋生欲望,欲望是得不到满足的。”
  殿中只余下他们二人,青年干脆不在意身份地弯身,同不肯起来的裴庭有平视。
  他再次说出以往同裴庭有说过的话,“谢长钰掌兵马无数,难以控制,夏侯嵘虽是我亲手点拨,可也暗藏不少心思,我的大皇兄更不用说,若我没了,便是他继任帝位。”
  裴庭有:“殿下——”
  “只有你,裴庭有。”
  储君一双漂亮的狐狸眼中,流露对他的信任和依赖,似真似假,嗓音变得很慢很轻,“只有你,我可以无所顾忌。”
  “只有你,能让我说这些话。”
  一瞬间礼正殿外响起席卷的风声,树木摇曳,叶声簌簌,这风好似吹到裴庭有心间,让他方寸尽失,喉头滚烫:“殿下——”
  他实在忍不住,握住青年的手腕,俯身朝他淡粉的唇吻过去。
  玉流光有些没有防备。
  他抓着裴庭有的衣襟,扶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也任他去吻了,只在亲吻间隙轻喘地知会他一声:“我不能发热的,只能亲一会儿。”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