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也是槛儿刚刚在意识到自己重活了的时候,让她感到无奈的一件事。
  因为她发现,自己现在这具身子经历了种种磋磨,已经将对宫里这些贵人主子们的畏惧刻进了骨子里。
  而她不能控制好这具身子的某些本能反应。
  是的,重活。
  槛儿是活过一辈子的人。
  上辈子的今天她也被太子妃郑氏送去服侍太子,不同的是上辈子她没受这一巴掌。
  不是她胆大躲了这一巴掌。
  相反。
  因为当时她对郑氏的恐惧到了极致,所以一看到对方抬手她就跪地求饶了。
  这一跪,自然躲开了那一掌。
  也让郑氏冷静了下来。
  后来……
  槛儿吐出一口气,把镜子放回条案上,旋即闭上眼“扑通”一下扎进水里。
  半个时辰后。
  庞嬷嬷来敲门。
  “殿下在偏殿,收拾好了就跟我过去。”
  第2章 太子爷:“过来。”
  门前的廊檐下点着灯笼,光线并不明亮。
  槛儿开了门,微侧着身子应是。
  见屋里的灯熄了,庞嬷嬷讥讽道:“能去侍候殿下,耐不住了吧?骚劲儿这就起来了。”
  槛儿垂头不语。
  几根细白的手指在身前绞啊绞的。
  一副不安又畏惧的姿态。
  心里却在想,上辈子她吩咐慎刑司的人给这老婆子洗嘴时,该让他们先把这嘴拿盐泡上一泡的,省得洗不干净!
  嘉荣堂的偏殿位于正房后面。
  槛儿跟着庞嬷嬷经耳房廊檐,沿着西侧不长的穿堂绕过去,到了后方的庭院。
  一路上檐下都挂着灯笼,路边每隔两丈的位置就站着一个值夜的宫女或太监。
  众人皆垂着目,恭肃严整。
  整个庭院静得恍若无人之境。
  槛儿的心也在这份寂静的影响下提了起来。
  上辈子,从见不得人的生子工具到被刻入皇家玉牒的太子良娣,又从淑妃到被庆昭帝独宠了二十年的中宫皇后。
  眼看庆昭帝下了禅位诏书,她的小儿子要当皇帝了,她也将成为万人敬仰的皇太后。
  人人都道她的一生堪称传奇。
  槛儿自己也这么觉得。
  所以在得知自己因着旧疾引发了不治之症时,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倒是庆昭帝。
  对外连发了好几场怒不说,眼角的细纹也多了不少,一夕之间像是老了十来岁。
  槛儿看在眼里,可同时她也是茫然的。
  因为说实话,她不太懂庆昭帝对她的感情。
  不是槛儿迟钝。
  而是对于这个男人,她就没看明白过,也或许是她潜意识里不敢去明白。
  天家薄情,帝心难测。
  谁人不道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
  宫里的女人最忌讳动真心。
  庆昭帝还是太子时便是走一步看百步的脾性,他不说便没人敢揣测他的意思。
  包括她。
  所以哪怕在一起几十年。
  槛儿也不清楚,自己对他是敬畏多一些、习惯多一些、还是依赖多一些。
  亦或者她是心悦他的?
  不过这个问题当时只在槛儿的脑海里短暂地浮现了一瞬,就被她抛到脑后了。
  人之将死,想这些没意义。
  夫妻二十载,能得他二十年的专宠,享尽世间荣华富贵,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槛儿在庆昭帝怀里死得格外安详。
  谁曾想再一睁眼——
  她不仅见到了年轻时候的死对头,还发现自己身上一片布都没有,光溜溜的!
  就很荒谬。
  但……
  槛儿放在身前的手往下,摸上尚且平坦的小腹,低头强忍着眼底的酸涩。
  上辈子这时候,她胆小懦弱。
  一心想着活命。
  所以她认真做好一个奴才该做的事,听话地把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拱手相让。
  哪怕知道她的孩子今后要认郑氏当娘,她也坚定地以为这样对她和孩子都好。
  结果呢!
  太子遭幽禁,东宫大乱。
  她的曜哥儿沦为郑氏的出气筒,被养成一个傻子不说,最后竟还被淹死在了井里!
  当时他才四岁。
  才四岁啊!
  那么漂亮的曜哥儿,那么听话的曜哥儿,就那么一动不动直挺挺地躺在她怀里。
  任她如何哭喊,如何悔恨。
  小家伙都没有再醒过来。
  后来她斗倒郑氏。
  亲眼看到对方当着她的面喝下鸩酒,死不瞑目,可她的曜哥儿死了就是死了。
  不会再回来!
  现在好了。
  槛儿呼出一口气,望向无边的夜空。
  不管她重活的缘由是什么,这个节点她一开始就没得选,那就把来时路再走一遍!
  总归无论如何。
  这辈子她都不会把曜哥儿交到别人手上,让小家伙落得个痴傻早死的下场!
  她要让曜哥儿在她身边。
  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
  “在这儿等着。”
  到了偏殿外。
  庞嬷嬷冷声说了这么一句,进去通禀。
  槛儿站在廊柱旁没再多想,省得到了太子跟前露出什么不该有的情绪。
  稍顷,庞嬷嬷出来。
  “殿下在下棋,最是不喜人打扰,你进去了就先站一旁别吭声,等殿下下完棋叫你了,再请安行礼,懂了?”
  “懂。”
  槛儿点头,右脸背着光。
  庞嬷嬷还想说什么。
  但不能耽搁太久,到底还是没再说些不好听的话,摆手让槛儿赶紧进去。
  太子在次间,厅堂里守着几个小太监。
  槛儿入了内也没乱看。
  微垂着头经过堂间那块椰棕万字如意毡垫的一角,穿过落地花罩进了次间。
  甫一进去,一缕淡香钻进鼻间。
  是太子惯用的香。
  槛儿脚下一顿,莫名竟有些却步。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临终前,庆昭帝那张俊美威严却又显伤痛沧桑的脸。
  不过此时不是想其他的时候,短暂的停顿后槛儿自觉寻了个角落站着。
  东宫的总管太监海顺正站在太子身侧,余光瞥见她进来,抬目看了过去。
  对于槛儿,海顺的记忆很深刻。
  无他,这姑娘生得太好了!
  说是绝色都不为过。
  就是胆子太小。
  身段儿丰腴是丰腴但身条儿瞧着还是有些细,也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宠爱。
  他们殿下这般高大健硕,才二十一,体格就已是几个成年皇子中最伟岸的了。
  尤其这三天早上殿下换下的裤子,可都那啥了呢。
  咳咳!
  下棋讲究谋篇布局、利弊权衡。
  从下棋便能看出一个人的胸襟、洞察力、智慧和谋略,而太子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棋艺。
  众皇子中无一人能胜。
  每逢下棋,都是太子最专注凝神的时候。
  于是槛儿这一站便是小半个时辰。
  等到太子落下最后一子,复盘完棋局,海顺适时领着小太监上前为其净手。
  待太子净好手,几个小太监无声退下,屋里再度剩了槛儿与太子主仆二人。
  太子总算掀起眼帘朝槛儿看去。
  “过来。”
  第3章 太子爷:“怕孤?”
  男人的声音清冽。
  像冬夜里的一坛酒,醇香里夹杂着一股凉凉润润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就酥了耳根子。
  槛儿听惯了他的声音。
  没太大感觉。
  可耐不住她现在的身子青涩!
  太子的声音刚一进耳朵,槛儿的耳根就止不住发痒,身体也跟着紧绷起来。
  她只得强忍着这些本能反应,屈膝应声,再状若无事地快步朝太子行去。
  然后到了跟前,盈盈拜下。
  “奴婢给殿下请安,殿下千岁金安。”
  槛儿的声音轻,带着独属于少女的柔软清甜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海顺听得一个激灵。
  当即要撇开视线。
  这时,他注意到小宫女低着的侧脸有些不对劲。
  “殿下,您看这……”
  太子,也就是骆峋。
  骆峋顺着海顺的视线看去。
  但他这个角度只能瞧见小宫女的发顶。
  他不显地蹙了蹙俊眉。
  “抬起头来。”
  顿了顿,“看着孤。”
  他的语调冷淡,哪怕只是简单几个字,无形之中也透着一股浓浓的压迫感。
  “是。”
  槛儿没敢怠慢。
  视线所及之处先是他玉色底绣龙腾四海纹的袍摆、劲瘦的腰腹、宽阔的胸膛,再经凸起的喉结定格于那张俊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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