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元隆帝懂了,没有继续逼问,只道:“眼下情形,你打算如何?”
  骆峋:“儿子想将计就计。”
  掘墓盗尸,操控两起流言,单凭魏嫔的人脉与手段要同时办成这么几件事。
  很难。
  这其中必定有前睿王的人在从旁辅助,亦或是其他派系的人企图浑水摸鱼。
  单靠赵盛这个线人的供词和他提供的自己是魏家线人的证据,只能说明槛儿与董家的传言有魏嫔的手笔。
  但槛儿曾在董家做过童养媳又是事实。
  董家人的嘴不堵上。
  不把魏嫔的真正目的当众拆穿。
  槛儿就仍会被质疑,她与董茂生之间的事在外人眼中将会是她一生的污点。
  骆峋不在意槛儿从前如何照顾过董茂生,可他也不想她一直活在别人的非议之中。
  当然还有更远的打算。
  如今提为时尚早。
  总归要想彻底平息外界流言,还他及槛儿清白,揪出魏嫔及其身后的人。
  最好便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不是不可。”
  元隆帝指尖敲着书案,沉吟道。
  “只对方能在短短一日内将流言扩散至此,想来后招不少,你那妾能招架住?”
  骆峋:“宋氏聪慧。”
  何况还有他。
  “你倒是对她有信心。”
  元隆帝别有深意地看了儿子两眼。
  骆峋默了默,垂眸避开父皇的目光。
  “罢。”
  元隆帝道。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马擎岳借给你用。”
  马擎岳是锦衣卫总指挥使,是元隆帝的心腹之一,直接听命于皇帝。
  如此相当于是把整个锦衣卫借给他。
  骆峋躬身谢恩。
  从乾元殿出来,夜幕早已降临。
  天上无月,夜浓如泼墨。
  骆峋立在乾元殿前望了望无边天际,折身回东宫,“让马擎岳来见孤。”
  海顺:“是。”
  乾元殿内,元隆帝在位置上坐了会儿。
  也不知想了什么,不多时他起身往外行,“走吧,去景祥宫看看魏嫔。”
  景祥宫,西配殿。
  魏嫔并不平静。
  谋划的时候不论心绪多坚定心多狠,真当事情开始按自己的计划展开时,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不安。
  尤其这回涉及到盗尸。
  所以认真说来,从六月中旬下令让人掘坟,又收到消息说尸体已被偷出来了开始,魏嫔的心就没静过。
  到底以前没做过这种事。
  晚上免不得就会做一些不好的梦,越是梦心就越不安,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以至于魏嫔近十来天精神很不好,卸了口脂就一副被吸干精气的模样。
  之前去坤和宫请安别人问她怎么了,让她拿换季,夜里没睡好给搪塞过去了。
  但真正原因为何,她心知肚明。
  听小太监在外头兴奋地禀“陛下来看娘娘了”时,魏嫔有片刻的怔忪。
  正好她这会儿在妆台前卸妆,回过神来一看镜子,她忙叫砚书砚棋补妆。
  匆匆收拾好从内室出来。
  看到刚好进了堂间的元隆帝,魏嫔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泪水夺眶而出。
  “陛下……”
  她生得纤瘦娇小,行动间似弱柳扶风。
  虽说这一年脸上瞧着染了些风霜,但底子还是在的,秀气姣好的五官配上梨花带雨之姿,当真是我见犹怜。
  元隆帝瞥她一眼,脚下不着痕迹地顿了顿后径直走到上首处落座。
  魏嫔拭拭眼角。
  又笑着像从前那样张罗着吩咐人上陛下爱喝的茶,陛下爱用的点心。
  “不必了。”
  元隆帝冷道。
  顺便给全仕财递了个眼神,后者立即领着屋子里的宫人退到了外面。
  魏嫔见状心突了一下。
  但转念想西山墓地那边且不提,两百多年了,安葬了那么多中低阶宫嫔。
  朝廷想管也管不过来,也不值得管。
  那地方早烂了。
  她敢让人去掘墓,不就是知道朝廷管不到那边吗,眼下事情才曝出来,元隆帝不可能这么快就查到她头上。
  再者说她之所以花那么多银子,让流言在一日之间在全程内传开。
  为的就是不想被姓裴的女人或是东宫得知消息后中断流言,坏了她的事。
  这会儿城里闹开了,人多嘴杂的,怎么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到她头上。
  不对。
  应该说就算查到她头上,她不亮牌,他们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她如何。
  脑子转得飞快。
  魏嫔调整好情绪,眼泪说来就来,“妾身还以为陛下忘了妾身了……”
  元隆帝看着她。
  说起来,这人在他潜邸时期就跟了他。
  至今也有三十年了。
  不是他自己看中的,也不是为拉拢什么势力纳的,而是当年他年近三旬,膝下拢共只有两儿一女。
  加之玄徽不久前小产,太医说王妃恐伤了根本,往后许不能孕育子嗣。
  母后觉得他子嗣不丰,便在那一年选秀时做主赐了他好几个侍妾。
  魏嫔便在其中。
  魏嫔的爹当时只是一个七品小京官,安临伯是他登基后给封的爵位。
  元隆帝扪心自问。
  他当初对魏嫔确实有那么几分心的,源于她楚楚动人弱不胜衣的气质。
  大抵男人都或多或少有那么点儿怜香惜玉,偏爱柔弱女子的习性。
  谈不上什么喜爱,只每每瞧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便多少有些恻隐之心。
  于是就宠了。
  宠一个女人对于自小生在皇家的元隆帝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玄徽不介意,他也不会耽于情爱。
  宠了就宠了。
  后来登了基,要平衡后宫势力,正好魏嫔也乐得往自己身上揽事。
  那他就让她在贵妃那个位置坐着。
  没当皇帝时觉得当了皇帝就能想做什么做什么,当了皇帝以后才知道,做皇帝其实也没那么自由。
  甚至比他做亲王时的顾虑还要多。
  前朝后宫存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放任后宫妃嫔斗也是制衡朝局的手段之一。
  魏嫔从他这里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那么就轮到她出力的时候了。
  其实到那时候他对魏嫔还是存着情分的,毕竟跟了自己这么些年。
  又替他生儿育女,有功劳也有苦劳。
  所以多数时候元隆帝都会顺着她,直到十四年前他南巡回来听了些消息。
  “你为何会想到让人去西山掘坟盗尸?”
  面对魏嫔一副泫然欲泣,准备诉一番衷肠的哀怨之态,元隆帝淡淡道。
  魏嫔险些一口气没上得来,脸色本能地一白,“什……您说什么?”
  元隆帝却像是没看到她的神色变化似的。
  自顾道:“因为你觉得太子有问题,你清楚太子身上可能存着什么隐疾,所以你想去求证。”
  “你求证了并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你谋划安排了一出大戏。
  让人捡到尸体,让人在百姓间诱导流言变质,让人以为太子不能人道。”
  “你调查宋良娣,是因对方出身低,可以任由你在名声上给她扣帽子。
  所以你找到了董家,故意将董家那儿子是傻子的事在城内夸大其词。
  让众人以为宋良娣早将那傻子,将一个男人从头到脚、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让人以为她早不清白了,早私德有亏,如此才便于你继续接下来的计划。”
  元隆帝每说一句话魏嫔的脸就白一分,最后只剩下她口脂上的那一点红。
  看起来尤为诡异。
  “陛、陛下,您……您在说什么啊?妾身、妾身怎么听不懂?”
  魏嫔强装镇定,茫然般道。
  元隆帝没接她的话,径自道:“让朕来猜,接下来宋氏要么有个奸夫。
  要么会有那么一个人出来证明宋氏在跟太子之前,便不是清白之身,亦或是你还有别的什么招?”
  做了二十多年皇帝的人,又曾驰骋沙场多年,单是坐在那儿其通身的气势就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以前每每看到这样的男人被她勾起情欲,魏嫔心里便止不住升起快感。
  她畏惧他,却同时也瞧不上他。
  觉得男人也不过如此。
  皇帝也不过如此。
  去年儿子儿媳双双被贬,魏家一家子被赶出京城,她也被降了位份。
  可魏嫔的想法依旧没变。
  皆因她见过天子之怒帝王之威,然那些怒与威却从来不是直接对准她的。
  直到现在。
  看着男人那双像似兽目的眼睛,听着他浑厚低沉的声音,魏嫔打心底里不可抑制地升起一股寒意。
  骇得她几欲窒息,身子摇摇欲坠。
  所幸到底做了多年的贵妃,还是能经得住事的,她顺势就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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