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这一刻,台下静的惊人。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程曦骤然提高了音量:“你们身为百姓时,官府恨不得吃了你们的血肉,让你们活不下去。你们入了赤旗帮,哪怕从未烧杀劫掠,从未欺辱妇人,仍会被朝廷忌惮,想方设法围剿残杀!既然如此,何不一战!若胜了,这片海疆就是咱们说了算,可以让千千万如你们一样的百姓过上更像人的日子!”
  若是几个月前,这话可能没人会信。
  可是现在,他们信了,每一个站在这里的人都信!
  因为赤旗帮,他们才能吃饱穿暖,因为赤旗帮,他们才能有余财傍身,因为赤旗帮,他们才能操练武艺,不被别人欺辱,因为赤旗帮,他们才能识字学数,给孩儿们一条不一样的出路。
  同样,不止是他们,还有那些可以买到廉价货品的渔民,那些可以借到低息青苗钱的农夫,那些能够正当光明做一份工的疍村贱民。
  帮主从没骗过他们,而现在,他说要更进一步,让更多人过上跟他们一样的日子,只要能击溃朝廷的大军!
  这是什么?是造反吗?
  不,它更像是一种熟悉无比的东西,是……
  “替天行道!”
  不只是谁,一嗓子吼了出来,而这一声惊醒了所有人,他们眼中冒出了火,跟着怒吼起来。
  “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是啊,天地不公,朝廷不仁,他们就要替天行这道义!
  谁料台上人用力一挥手,也吼了起来:“谁能替天而行?要为自己行这道义,为了如你我一般的苍生万民!”
  那声音不如台下的万一,却压倒了那些嘶吼,让人心头猛颤,骤然住口。
  他们也配成为“道义”所在,也配解救万民?
  然而说话那人面色不改,补上了下半句:“让百姓不为猪狗牛马,做一个堂堂正正之人。”
  这话太直白了,直白到所有人都能听懂,而在听懂的那一刻,似乎连充斥周身的恨意都褪去了几分。
  他们听过这个的,在话本里,在故事中,顶天立地解救苍生,那才是“英雄”!
  没人再开口,也没人知道该说什么。
  在静默中,程曦上前一步,举起了案上的酒碗,沉声道:“今日并非庆功宴,而是祭奠,是哀悼,为所有枉死之人,为所有不屈之人。”
  说完,她手上一翻,把一整碗酒倾泻于地,告慰所有逝去的英魂。
  下一刻,那只瓷碗砸在了地上,碎成了千万片,她笑了出来,朗声大笑:“等到得胜归来,按功行赏时,我定于诸君同醉!”
  哪怕是面对朝廷,他们的帮主也不畏惧,也有取胜的信心。
  是啊,他们必须要胜,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遥不可及,却又近在眼前的“苍生”。
  “万胜!”
  一声怒吼撕破了寂静,也把所有人的心声喊了出来。
  “赤旗帮万胜!”
  那怒吼一浪高过一浪,也越发的整齐划一,他们知道了敌人的强大,也知道身处险境,然而他们不愿认输,不愿后退哪怕一步!
  千万条心,千万股力,也在此刻拧在了一处。
  站在远处,陆俭轻轻呼出了口气。
  他见过类似的场面,见过那人是如何杀伐立威,邀卖人心。
  可是那些,都不如今日这般震撼。
  她要的不是“替天行道”,她甚至连天子这个“天”都不放在眼中,她想要取朝廷而代之,至少在南海这一片疆域,这是一个女子该想的吗?是一个女子能做到的吗?
  陆俭想过无数的可能,亦想过不少安定人心的办法,可是没一种能像这样气吞山河,有摧枯拉朽之势。
  让天下百姓都活得像个人?
  这岂不是没了尊卑,没有贵贱,没了千百年来定下的纲常?
  哪怕是他这般癫狂顽劣之人,都要心生惧意。
  然而下一刻,陆俭摇了摇头,有些话说来简单,真要践行却不那么容易。
  而她也许能让这群泥腿子心悦诚服,却未必能说服那些刀尖舔血的海盗们,在承认赤旗帮跟邱大将军有牵扯时,就势必把那些潜在的盟友推到了一边。
  而这,不是几句轻飘飘的口号就能解决的。
  看着那群情激愤的兵卒,陆俭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无妨,越是艰难,越能显出他的重要来。
  比起豪情壮志,利益才是万事万物的根本,她不够圆滑,他自然可以从旁扶一把,成为她的依靠,也为这份狂傲勒上缰绳。如同水与火,刚柔相济,相辅相成……
  不再看那陷入狂热的校场,陆俭笑了笑,转身而去。
  第168章
  这场追悼会,或者说战前动员会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整个赤旗帮的军心都稳定了下来,不再慌乱,不再茫然,全神贯注投入了备战。
  甚至在转移岛上居民时,都有不少人想留下,为帮中尽一份力。
  如此心齐,对于程曦当然是好事,然而好处也就到此为止了。
  传言被彻底证实,也把赤旗帮和邱大将军结结实实的捆在了一起,之前那些摇摆不定的人开始站队了。
  “帮主,靠近番禺的那几个岛情况有些不妙啊,且不说船帮,那些曾经当过海盗的,怕是不会再跟着咱们了。”李牛神色难得的严肃,实在是局面太坏。
  在大战之后,他就带着那几家投靠的海商巡视领地去了。
  之前官军悄无声息就摸到了附近,可是大大的隐患,赤旗帮下属的岛屿,都必须清扫一遍,甚至重新分配,确保消息畅通无阻。
  结果这一趟跑下来,李牛就觉出了不对。
  近处的岛屿也就罢了,越是靠近番禺,那些驻守之人的态度就越古怪,一些之前依附的小船帮干脆就跑没影了,还有两个大道,也隐隐有了反叛的意思。
  人手不够,李牛干脆就没上岛,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而这些,究其原因还是在“邱大将军”身上。
  李牛叹道:“若是寻常经商也就罢了,但凡劫过商船,或是到岸上烧杀抢掠的,都被邱大将军整治过,当初那真是杀的人头滚滚,不知死了多少人。这可是血仇,加之咱们之前也剿过匪,拿海贼练兵,这些人听闻赤旗帮和邱大将军有瓜葛,哪还肯信咱们?如今帮主你又昭告天下,这……唉……”
  之前没认也就罢了,还能推说是官军打出的旗号,放出的谣言,结果现在自家都认了,那就别怪旁人趋利避害了。
  这并没有出乎程曦的预料,她道:“既然是大战,墙头草就靠不住,提前暴露出来倒也干脆,反正他们也不会为官军所用。”
  这一点,李牛倒是认同的,可是话说回来,那青凤帮不也是海盗出身,还差点被大将军赶去了倭国吗?
  不过这话也不好问出口,李牛挠了挠头:“那现在要怎么办?”
  程曦道:“疍民那边情况如何了?”
  李牛立刻道:“疍民倒是不太在乎咱们的身份,然而他们同样也不想跟官军为敌,肯助咱们的就少了一大截。”
  “船呢?能搞来些吗?”程曦倒是不奇怪疍民的态度,这群人太过松散,当年邱大将军扫海时都没动过他们,自然也没什么仇怨。然而再怎么看不惯朝廷,疍民的渔村还是在海边,现在又是休渔季,他们肯定也不愿惹事。可是人不来,弄点船也是好的,之前一战赤旗帮的船只损耗太严重了,想要海战可少不了船。
  李牛想了想才道:“借船可能有些难度,但是疍村的船场大多跟咱们有关系,还有不少来学艺的,说不定真能淘换些旧船。”
  “那先想法子弄些船,官军们有火炮,小船可不能少了。”程曦干脆道。
  李牛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二话没说就去筹办了,他可是一直在沿海贩卖杂货,人脉通达,最适合干这事了。
  又过了几日,鱼铺的大掌柜钟平也带着人回来了。
  如今的番禺对赤旗帮而言,已经算是敌营了,哪怕鱼铺没有打赤旗帮的名号,也有被人盯上的可能。
  正因此,程曦命钟平和手下提前撤离,只在番禺留些眼线即可。
  然而即便危险,钟掌柜也留到了不能再留的时候,才匆匆赶了回来,也带回了噩耗。
  “帮主,如今番禺局势紧张,都司已经开始调军,不只是斗门水师,虎山、官奚、飞鹏乃至海捷卫都会派兵前来,光是几个卫所,兵就超过五六千人了,战船至少也有二百余,这是要对咱们下死手啊!”这么大规模的调度,想瞒也是瞒不住的,可现如今的赤旗帮才有多少人,多少船?一想到将来对战的局面,就让钟平不寒而栗。
  “还真是猛虎搏兔,不遗余力。”对于程曦而言,官军能来多少,从哪儿调派,也能看出领兵者的脾性。如此大规模调兵遣将,不是威望过人,就是权力欲过剩,想要赤旗帮这个已经被“打残”的敌人来树立威望,争夺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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