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慕弋只觉得忽然心底一凉。
  一般修士给自己放血,都是因为走火入魔急火攻心,没人给度以灵气缓解体内戾气。
  于是便用一个很伤人的法子,就是给自己放血。
  将自己的身体调到一个虚弱的状态,不至于血脉偾张而死。
  青禾难道修为出了什么问题?
  他一下子又想到,青禾从回来到现在,自己从来没有给他认真的检查过身体,自己见他正常归来,便也没觉得他体制有异。
  难道青禾从回来就一直灵力受损,心脉有异?
  想到这他立刻将手搭在了青禾的灵脉上,虽然他不修医道,但对修行之人的灵脉修为也是能洞察一二的。
  谁知道他刚把手搭上去,青禾瞬间便将手抽了回去,他抽手极快,伤口被碰到,又顺着手腕流出鲜红的血迹。
  “青禾”慕弋瞪着他急声道。
  “师兄,我没事。”青禾低着头,他执拗的抱着自己流血的手,眼睛也不看慕弋,声音里慌张中透着冰冷。
  慕弋觉得刚刚的口吻过重,又怕伤了青禾的自尊心,便放轻了语气道:“怎么回事?你告诉我行吗?”
  他叹了口气,缓了缓自己的语气,尽量让自己平和起来,他这语气中又透了八分的温柔,让青禾不由抬起头看了看他。
  青禾此时抱着自己的手,他抿了抿嘴,抬眸的一瞬间一双凤眼竟然装满了悲伤一般。
  慕弋只觉得心中更凉了,难不成真的如他想的一般?
  于是他又软了软声音,哄道:“那我先帮你包扎总行吧?”说着拿起一边干净的纱布,又将那个还剩下一点的药水也拿了过来。
  他拉了拉凳子,自己坐到了青禾的面前,青禾只是皱着眉看着他,闭嘴不语。
  慕弋便一点一点擦拭那流血的伤口,又将药水沾了沾给他上药,上完药又轻手轻脚的给他包扎,生怕自己笨手笨脚的弄疼了他。
  手腕包扎好了,两个人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慕弋也不敢问的太过,他觉得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自尊心最强。想起青禾刚回来的时候,谈到重病在身的那几年,阴郁的眼神语气,生怕激起他内心微妙又逆反的情绪。
  青禾也不想说话,或者说不知道如何开口,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盖在脸上,一语不发。
  慕弋吸了口气道:“青禾,你听话,自己告诉我行吗?”
  他本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但一对青禾这个小狼崽子,就硬生生的真能忍了。
  若是换做郑熹、华晋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别跟个大姑娘似的,磨磨唧唧,赶紧说到底怎么回事,再磨叽我就用捆仙绳绑了吊起来。
  或者他不废话直接把人一捆,查一下灵脉,何必费那么多口舌。
  但他对着青禾那垂着的眸子,抱紧的手腕,这种烦躁硬生生压了下去。
  尤其是刚刚青禾抬眸那一瞬间,他似乎在青禾的眼睛里看到的悲伤,看到了无助,看了恐惧……
  那种眼神就像小时候自己有一次把他从锁着妖兽的笼子里抱出来的时候一样。
  这让他真的不敢说任何重话,或者做任何强硬的事情。
  “师兄。”青禾忽然抬眸,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闪了闪。
  慕弋望着他,不动声色,等着他的下茬,没想到他等了半天,青禾又没动静了。
  慕弋记得他十六岁的那年,小师弟有一次走丢了。
  当时青禾虽然六七岁,但他却长得矮小,一双小短腿跑两步都要摔一跤。
  青禾那时候总是缠着自己,除了自己谁陪着他玩都不行。
  所以他每次下山都死偷偷摸摸的,不能让这个小崽子发觉,有时候是趁着青禾睡午觉,有时候是趁着青禾上课练功。
  第23章 旧已梦起曾几何
  总之他就是不爱哄小孩子,见到青禾就跑,生恐这个小赖包赖上他。
  但是有一次他自己和郑熹一起偷跑下山玩去的时候,青禾趁大家没注意,晃悠着两条小短腿竟然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去了。
  他不敢被慕弋他们发现,因为被发现了慕弋一定会给他拎回山上去,所以他一路都藏在草丛里,偷偷摸摸的跟到了山下。
  青禾从小长在山上,还没见识过人多热闹的闹市,他个子又小,人群拥挤,人潮人海,他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慕弋和郑熹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他着急的在人群中游荡,钻来钻去的找他的大师兄,可是就是怎么找也找不到,随着日头将落,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街道,越来越害怕,眼圈越来越红。
  等慕弋和郑熹两个回去罚跪的时候,小师弟已经整整大半天不见人影了。
  直到山上的一个外门弟子说似乎看见青禾跟在慕弋身后往山下走去,以为是在和两个师兄捉迷藏,大家才知道青禾走丢了。
  慕弋和郑熹急得晚上也没有吃饭,师兄弟几个人连夜下山去了集市,可是现在已经是夜幕时分,大街上早就没了人烟,他们转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到青禾的身影。
  慕弋又生气又后悔,他生气青禾这个小兔崽子自己一个人瞎跑什么,就不能乖乖的待在山上?
  他又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今天偷偷下山,把小师弟弄丢了。
  找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找到青禾。
  慕弋便一家一家敲门,去问周边居民有没有见过他这个小师弟,可大多数人都没有印象,偶尔遇到几个说见过的,也只是在大街上碰见过,没有过多在意,也无迹可寻。
  老和尚气的狠狠的把慕弋和郑熹揍了一通,打的两个人皮开肉绽,屁股开花。
  第二天师兄弟几人又去找了一天,还是没有找到青禾。
  郑熹和慕弋两个人一边揉着屁股一边爬着下山去街上找,可惜青禾身上也没个压身灵宝之类的,否则顺着灵气查一查便能找到了。
  整整三天,青禾消失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的时候,慕弋一个人在街上失魂落魄的找人,听见街中心传来了一串叫好吆喝声。
  他无心观看,得着个人便拉着人问,有没有见到一个六七岁胖胖呼呼的小孩?
  明明都已经走过了这街道围成的人圈,但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恍惚的挤进了人群里面。
  圈子里面是一个假面道士,穿着一身破破旧旧的黑色道袍,正在戏耍着几只妖兽,他一手拎着一个皮鞭,一手拉着一只拴住的小妖兽。那妖兽按着他的指令,一会钻火圈,一会翻跟头。
  周围的人便扔上几个钱,砸到那个道士关着妖兽的一个铁笼子里。那妖兽不听话,露出獠牙叫上两声,那道士便甩了几个鞭子,带着火光抽的啪啪作响。
  慕弋才发现他那不是普通的鞭子,里面是加了淬炼的符咒的,一鞭子下去,显不出伤口,却能把妖兽的肝胆打破了。
  慕弋不喜这样的场景,转身要走,可不知为什么,只觉的心口一疼。
  他转头又向那人们扔钱的关着妖兽的笼子里面看了一眼,这一眼,他只觉得头都炸了。
  那又脏又乱的铁笼子里,关了三四只被灵符压制着的小妖兽,笼子上沾了鲜血,黑红黑红的印在上面。
  最里面,他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孩,穿着一件略大的小道士服,扎了一个乱七八糟的丸子头,正蹲在最里面的角落里。
  他不敢抬头,就一个人抱着膝盖,蹲在几只妖兽身边,衣服上被几道鞭痕抽的破开,北地寒冷,他就用手兜着几处破衣,一个人低着头蹲着。
  周边人声鼎沸,闹闹嚷嚷,似乎是那小兽竟然连着翻了五个跟头,最后一个没翻好,摔了一个大跟头,大家瞧着热闹哈哈哈笑着,可那道士却觉得丢了人,两道鞭子就抽了过去。
  四周多是年轻男子屠夫,周边的女人觉得太过残忍,也不敢再看,连声道着可怜摇头欲走。
  那假道士扬起手,随之一道鞭子就又要落下来,可还没等打倒那小妖兽的身上,就被人一把捏住,随着力道加重,那道士竟然直接脱了手,险些扑到地上。
  慕弋脸色煞白,他手里握着那根鞭子仿佛觉得脏了手,眯着眼一松手便将那鞭子摔到了地上。
  那道士狠狠的点了点头,反应过来了是有人来砸场子了。
  站定了一下,破口大骂道:“哪来的兔崽子?敢来砸你爷爷的场子,你是不知道我……”
  他的自我介绍还没开始,就被慕弋扬起的一脚踹飞了出去,声音也散在了空气里。
  他这一脚极重,那假道士直接被踹到了圈子外,人群散开,他砸到了一处豆腐摊子上,那一盘子的豆腐活生生的扣了一头。
  慕弋手指握拳咯吱作响,赶紧跑到了那铁笼子旁边,他双指带着灵力划过,直接给那个铁门削掉了下来。
  慕弋一双桃花眼布满了红血丝,他自己张口说话间都觉得声音颤了三颤。
  “青禾?青禾?师兄来了。”
  他一手伸进那散发着臭气和血腥味的笼子里,可那笼子太深,青禾又在最里面的角落里,他伸了伸手,也没有碰到青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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