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玉华 第19节
“何事 ”林青抬起眼,声音有几 分凛然,几 分沙哑。
“林小将军,卢公子刚刚带温姑娘上 了城墙。”身穿银色铠甲的士兵站直身体,回答。
去了城墙……
林青面色一变,眼神下意识地望向正在与诸位副将谈事的谢无宴,年轻郎君已经几 日都未合眼,脸色看起来却无一丝疲惫,他已然听到了士兵的话,凤眸看了过来,声音温润如清泉,能 安抚人心,“她会兵法。”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林青已经听明白了,他扭头对方才开口的士兵吩咐道:“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温姑娘跟卢公子的安危。”
“卑职遵命。”
边关城外,入目是虎旗弓箭,一片血腥之色,骑兵、步兵、战车兵呈四面八方之势紧紧围着那 中央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男人,那 人一袭大红色锦袍,唇角带笑,气度放荡不羁,泰然自若。
天 色一片昏暗,硝烟弥漫,遍地都是荒凉。
已却鱼丽阵,将摧鹤翼围[1]。
对方摆的阵法像鹤鸟展开双翼。
温棠忍住从胸腔里涌上 来的不适,仔细观察一番之后问身后的士兵对方摆的是不是鹤翼阵,士兵一脸恭敬,点了点头,“南疆使用的阵法确实是鹤翼阵,谢郎君与林少将军商议之后决定使用雁形阵破阵。”
很显然,雁形阵是能 困住对方,所以南疆的兵士一时半会攻不上 来,但这种阵法是能 拖一时是一时,因为对方人多 ,总共有将近二十万兵士,而 他们这边只有四万士兵,除非朝廷派人增援,不然这样 僵持下去,等粮草用尽,城门可能 就保不住了。
城门一旦失守,那 城中的百姓可就危险了。
不止士兵,连卢范的心情都很沉重。
许是温棠盯得有些久,原本懒洋洋的宇文相忽然看向城墙上 面,只见那 城墙上 站着是个身影纤瘦的女子,因为离得远,宇文 相不怎么能看清她的容颜,但能 看到她的一双眸子,她的眼眸很明亮,像是藏了一团火焰,不知为何,宇文相从女子的眼睛里看出了仇恨的感觉,这样 的眼神,宇文 相 看多 了,但这次是他第一次从女子的眼睛里看到这种眼神,还不等宇文 相 看个分明,城墙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仿佛他刚刚所看到的只是个幻觉,可只有宇文 相 知道,他刚刚看到的不是幻觉,他扯了扯唇,唤来一个人,“刚刚城墙上面上来了一个女子,你可看清楚她的容貌了 ”
来人是宇文 相 的贴身近侍,负责观察周围动向,方才城墙上 多 出几 个人,他马上 就提高了警惕,这会儿主子问起,近侍马上 回答,“卑职也 未看清,但眼下能 随意上 城墙的女子应该只有盛朝燕王殿下的未婚妻吧。”
燕王秦逸墨,正是盛朝皇帝钦点的主帅,宇文 相 知道对方武功高强,少年时熟读兵书,极善谋略,宇文 相 喜欢聪明人,所以想跟对方单挑一番,但迟迟不见对方出面,莫非盛朝在憋什么大招,宇文 相 不确定,但不敢放松警惕。
***
边关城外的烽火硝烟丝毫没有影响到秦逸墨,秦逸墨每日就待在周衡特意为他建造的府邸里面,品品茶,赏赏花,逗逗鹦鹉,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这日,他正在逗笼中的鹦鹉,侍卫玄青进来了,“殿下,温姑娘求见。”
秦逸墨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意外过后,对少女的主动还是满意的,看来她还是认清了她的身份,明白就算她出身再高贵,那 也 越不过他出身皇家,身份贵重,她肯认清这一点无疑能 让他少费些心,燕王浑身像是没有骨头似地靠在太师椅上 ,“让她进来。”
温棠进来之后一眼就看见了正在逗鹦鹉的秦逸墨,眉眼低垂,手 指掐得泛白,“臣女参见燕王殿下。”
秦逸墨瞥了一眼身子跪的笔直的女子,她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脸色甚至隐隐带着几 分苍白,但不知为何,瞧起来就是透着一股坚韧,秦逸墨微微一笑,拿起案几 上 一只由血红色的玉打造出来的白玉钏把 玩,“温姑娘请起,温姑娘快来瞧瞧本王手 中的这只白玉钏,没想到边关还有这么个好东西。”
除了他手 中的白玉钏,他面前的案几 上 还有许多 珍贵的金银手 串,琉璃玉石,这些都是边关有钱有势的几 户人家送给秦逸墨的,这些东西秦逸墨其实不太在意,但他想告诉温棠,至少在边关,他秦逸墨就是天 。
温棠看都没看他手 中的白玉钏,只是垂眸看着地面,冷静出声,“燕王殿下,臣女今日过来是有一事相 求。”
“温姑娘怎么了?看起来兴致不太高,可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温姑娘生 气了,温姑娘说出来,本王替你做主。”秦逸墨眉头紧锁,开起了玩笑。
温棠深吸一口气,“燕王殿下,臣女刚刚上 了城墙。”
燕王“哦”了一声,混不在意的一哂,“所以温姑娘想如何呢?”
“燕王殿下,南疆此次使用的阵法是鹤翼阵,此法边关有人可破,还请燕王殿下允他前去迎战。”
“我边关竟然还有如此能 人,不知温姑娘说的是谁 ”秦逸墨已经猜到她要说的是谁了,故作 夸张地扬了扬眉。
温棠抬起头,直视秦逸墨的眼睛,嗓音清婉却坚定,一字一顿道:“殿下也 认识,正是谢郎君谢无宴。”
“原来是谢郎君啊。”秦逸墨扶额,他托长着语调,语气跟她一样 ,带着锋芒,“温姑娘,本王记得你跟谢无宴交情不浅,本王怎知你冒死举荐不是怀有私心,想利用这个机会帮谢无宴立功。”
“温姑娘,本王提醒你一句,谢氏一族早在当初流放之日,就已经没了东山再起的机会,你就算再挖空心思,也 只不过是白费心机。”
她温棠今日敢在这跟他谈条件,只不过是因为她有一个好家世,她要是没个好家世,也 只不过是个任他在床上 亵玩的玩意儿罢了,秦逸墨对她真的是越来越不满了。
温棠:“臣女并无私心,臣女只是在想圣上 既封燕王殿下为主帅,定是相 信燕王殿下能 平定此次南疆叛乱,若城门失守,想必殿下心中所求也 将化为泡影。”
秦逸墨脸色一寸寸冷了下去,缓缓眯起了吊眼,眼尾向上 ,“你在威胁本王 ”
第30章
阴暗潮湿的地牢弥漫着让人恐惧的气息,伸手不见五指,又 湿又 冷,还带着腐臭味,只见十字架上倒挂着一个人,长得很年 轻,但 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像猛兽的眼睛,仿佛只要一松开他身上的铁链,他下一刻就要将他对面的人给咬死。
可他面前的少女像是感受不到害怕似的,竟然 还莞尔一笑,“公孙公子,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你想要我说什 么”男人面目狰狞,露出已经发黄的牙齿,那眼神,像是要生吞活剥了温棠。
毕竟要不是面前这狡猾的女人,他也不会落入周衡的圈套,她竟敢模仿他妹妹的字迹给他传信,害他信以为真,误以为他的弟弟妹妹真遇到了什 么 危险,结果只是个圈套,她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抓他,她表面上与她的弟弟妹妹交好,也只不过是想要取得她弟弟妹妹的信任罢了,这世间竟然 有这么 狡猾的女人。
可恨他被关在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整整一个月,还不能向他的弟弟妹妹揭穿这个狡猾之人的真面目。
想到这里,公孙无 恒目眦欲裂,拼命的想要挣扎,周衡身边的暗卫担心公孙无 恒伤到温棠,急忙拦到温棠面前,温棠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冷静,她晃了晃手中的玉佩,“没别的什 么 ,就是想问问公孙公子这枚玉佩的用处是什 么”
“这枚玉佩只不过是本公子的私物罢了,你休想拿它来做文章。”公孙无 恒哼了一声,只恨不能用眼神杀死对方。
他就没见过这么 狡猾的女人,看起来年 纪不大,实则心思缜密,害了他一次还不够,还一门心思的想要从他身上套点什 么 出来,她也配。
这枚玉佩虽然 不是什 么 贵重之物,但 确实有其他的用处,只不过眼前的女人这么 狡猾,他凭什 么 要告诉她。
少女漂亮有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她将玉佩收拢在 掌心,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见她就这么 走了,公孙无 恒难得慌了一下,他面色紧绷着,没好气地质问一句,“你打算什 么 时候放我出去 ”
“若是公孙公子能出面劝你们太子殿下退兵,那公孙公子今日就能出去了,公孙公子还是祈祷你们太子殿下赶紧退兵吧。”温棠回眸看了公孙无 恒一眼,这一次,她的眼神跟语气都格外清冷。
许是因为她的眼神太过锐利,公孙无 恒竟然 下意识地低下头,可等低下头之后,公孙无 恒又 觉得自己 太没用了,仅仅只是一个乳臭未干,阴险狡诈的死丫头,他至于这么 紧张吗。
等公孙无 恒再次抬头,已经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他恨恨地咬牙,想挣脱却被铁链逼得寸步难行。
翠兰刚刚便在 铁栅栏外面等着自家姑娘,因此姑娘跟南疆公孙公子的话她都听见了,因此温棠一出来,翠兰就急忙上前扶她,小声问:“姑娘,您觉得方才公孙公子的话可信吗?”
其实翠兰是相信的,因为那枚东西既不是帝王玉玺,又 非虎符,就算这枚玉佩是南疆皇室之物,怕是也不能调兵遣将。
“这枚玉佩可能是没有调兵遣将的作用,但 肯定还有其他的作用,先留着吧。”温棠朱唇轻抿,浅声道 。
“奴婢也觉得是。”翠兰这厢刚扶着姑娘出地牢,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是周府的三姑娘周知晗,周知晗今日身着一袭浅粉色海棠花纹襦裙,额间贴着桃花花钿,妆容是胭脂妆,看起来俏丽可人,她明显是过来寻温棠的,看到温棠的身影疾步上前,“温姑娘。”
“周姑娘。”
周知晗看到她变得格外激动,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温姑娘可以随我到府中坐坐吗?”
“温姑娘,听说你昨日跟卢公子上了城墙,城外是不是已经特别危险了 ”一进屋,周知晗立马将闺阁的的门合上,迫不及待地问眼前的女子。
周知晗是被父母娇养在 深闺里的姑娘,但 这并不代 表她什 么 都不知道 ,她有眼睛,有耳朵,能看能听,边关城外,两方将士已经僵持数日,父亲更是连着数日都未归家,哪怕回来也是匆匆忙忙离开,可想而知前方战况有多紧迫。
周知晗自己 没有武功在 身,不然 她定要上阵杀敌,将对方杀得个片甲不留。
她脸上的气愤不加掩饰,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就这么 盯着温棠,等着温棠的答案。
温棠轻轻点了点头,透过窗牖,夕阳的余晖笼罩在她身上,称得姑娘身影极其寂寥,她眉眼朦胧,像是藏了一层雾,“周姑娘,近日城中流民只增不减,大量百姓想要出城,周姑娘可愿帮我个忙 ”
周知晗跟温棠的关系已经很熟稔了,闻言她紧紧握住了温棠的手腕,眼睛里带着几分紧张,“温姑娘请说。”
“可以利百代 者,唯养兵也,方凶年 饥岁,有叛民而无 叛兵;不幸乐岁而变生,则有叛兵而无 叛民[1]。”
温棠眉眼坚定,轻声对周知晗道 :“周姑娘,城外已经是烽火连天、血雨腥风,城里面若再弄得人心惶惶,恐生祸乱,我想请三姑娘出面让周大人安排城中的大量流民,作暂时之策。”
周知晗眉头紧锁,她是有听说燕王殿下已经在 边关城中大肆招募壮丁,可燕王殿下忽略的是很多平民百姓家里的吃穿所依靠的便是家里的壮丁,若是都抓走了,那家里留下的妇孺该怎么 办。
而流民之数要是越来越多,都不用南疆叛军攻进来,城内本身可能就会发生祸乱,这样的局面肯定是不利的。
想清楚了这点,周知晗猛地起身,“我这就去找母亲。”
周府跟温棠的府邸离得不远,翠兰扶着温棠在 屋里坐下,彩莲则是去打了一盆热水进来,“姑娘,您今日也累了一天了,要不先歇一会儿 ”
“蓁妹妹呢?”温棠倒是不累,只是感觉府里很安静,她有些 诧异的问了一句。
因着前方战事吃紧,周家父子白日都有自己 的事情要做,所以谢禾蓁这个月都不用去周府做事,她向来与温棠关系最 为亲近,因此温棠在 府中的时候,她会过来陪温棠。
但 今日……
翠兰见自己 姑娘眼里还有几分疑惑,笑着道 :“回姑娘,三姑娘今早还过来寻姑娘一起用膳来着,但 因为姑娘去了官府,三姑娘就先回房里歇息了。”
***
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柳影中[2],周知晗难得跟她的娘亲云淑撒娇,语气软绵绵的,“娘亲,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吗?”
云淑本来就很疼爱这个女儿,小女儿难得撒娇一回,她自然 有些 招架不住,云淑认真思虑一番之后问:“那要是这批流民里面有女人呢?”
“娘亲,前方战事紧张,后方军营里肯定缺火头军。”
云淑眼里闪过一丝欣慰,似是在 说女儿已经长大了,她肯定周知晗的话,“温姑娘说的这个法子,为娘之前确实在 书里有看到过,这个政令是募兵制,可是这种事情为娘一个内宅夫人怕是插不了手,还事得你父亲那边同意。”
周知晗咬了咬唇,一脸的不认可,“谁说娘亲就光是个内宅夫人了,娘亲明明最 厉害,父亲他平日里最 听的就是娘亲的话了,在 父亲眼里,我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我要是跟父亲说这事,父亲肯定觉得我在 胡闹,要是娘亲去说,父亲肯定就答应了。”
“为娘的心肝长大了。”云淑头发被挽成 随云髻,插着玉双鸟纹梳,容颜看起来极其温婉,她眼里带着笑意跟欣慰,轻轻摸了摸周知晗的脸颊,“你放心吧,娘亲会去跟你父亲提的。”
“谢谢母亲。”周知晗瞬间就高兴了,将脑袋埋在 云淑怀里,跟云淑撒娇。
云淑心里慰帖的紧,她心中所求所盼不就是希望夫妻和睦,儿女成 才,她的一双儿子都是文武双全之人,女儿之前性子是柔弱了些 ,如 今也是长大了许多,都知道 为父为百姓分忧了,那她这个当母亲的又 如 何会不去成 全她呢,她长叹了口 气,“好孩子。”
***
秦府院子外面站着一排排侍卫,大家低头望着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因殿下这两日心情一直不太好,即便那些 个容貌美丽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的往殿下屋里送,殿下都不怎么 感兴趣。
里间,秦逸墨姿态懒散地靠在 太师椅上,用手撑着额头,他只要一想到昨日的场景就忍不住心生怒火。
“臣女并没有威胁燕王殿下,臣女只是觉得在 其位,谋其政,殿下既担主帅之职,自然 要尽主帅之责,臣女年 少受谢三叔教 导,谢三叔曾教 过臣女还有谢家公子小姐们很多兵法,其中就有鹤翼阵的应对之策,现在 有无 数的百姓跟士兵等着燕王殿下去救,臣女希望燕王殿下早下决断。”
“本王是皇子,想做什 么 还容不得温姑娘指手画脚。”秦逸墨从鼻孔溢出一声冷讽,“还是说温姑娘能用什 么 担保你跟谢无 宴不是串通一气 ”
“臣女愿意用性命担保自己 跟谢郎君并无 私心。”温棠眼神坚定,一字一顿道 。
秦逸墨直接冷笑出声,重重地拍了拍太师椅手柄,“温姑娘啊温姑娘,你敢对天起誓你并没有心怀私心吗 他谢无 宴就值得你这般信任。”
明明在 京城那会儿,这两人见面还恪守世家名门的规矩,见面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可是在 国 舅府流放的时候,她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子却愿意跟着国 舅府来到这等苦寒之地,明明她现在 是她还未过门的王妃,她还一个劲地替谢无 宴说话,秦逸墨是真的弄不懂了。
“臣女敢对天发誓自己 并无 私心,同样,谢郎君他也不会心怀私心。”
那还只有他秦逸墨心怀私心了……
秦逸墨倏然 睁开眼,吊眼里面一片冷寒。
温棠……
谢无 宴……
看着她如 此维护谢无 宴的模样,仿佛是他拆散了她们,若非她还有点用处,他都恨不得成 全她们这对苦命鸳鸯了。
就在 秦逸墨准备伸手拿红玉盖碗,外头守着的下人匆匆忙忙进来,慌里慌张的,“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