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玉华 第62节
“谢无宴,我困了 。”
谢无宴诧异,“怎么现 在 困了”
这外面还是青天白日……
温棠眼睫一眨,声音软乎乎的,像在 跟他撒娇,“那你陪不陪我 ”
谢无宴已经剥好了 橘子,往她嘴里塞了 一块甜橘,“夫人之命,无宴不敢不从。”
帮妻子脱掉鞋袜,谢无宴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挂在 木架上,从背后将她抱到怀里,阖上眸子。
很快,温棠便听 到耳边传来 均匀的呼吸声,她睁开眼,手指碰了 下谢无宴高挺的鼻尖,然后飞快缩回手,闭上眼。
她不知道的是在 她闭眼之后,男人喉结剧烈滚动 了 下。
***
在 服用谢无宴的方子之后,圣上清醒的次数多了 些,但清醒只是能 睁开眼而已,并非完全清醒,他好像坠入了 一个 很遥远的梦境。
朝定三十三年春,太子秦瑄的母后,也是当时的皇后接了 一个 姑娘养在 中宫,还派人去请太子入宫,太子一边带人入宫一边问这姑娘是何来 头,怎么被他母后养在 皇宫了 ,内侍急忙解释,“爷,被皇后娘娘接入皇宫的人是谢将军府的大姑娘,名唤谢无双。”
“无双。”太子琢磨着这名女子的名字,笑了 ,“希望是人如 其名,天姿国色,貌美无双。”
而在 见到谢无双的第一眼,秦瑄知道他那句话说 对了 ,因为女子确实像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倾城貌美,一举一动 皆是婉转动 人,说 话轻声细语,但尾音像是有一把钩子吊着你。
在 那之后,秦瑄很喜欢入宫给皇后请安,皇后也不遮掩她的想法,说 谢无双会是未来 的准皇后,秦瑄自然也不掩饰自己对谢无双的势在 必得。
这日入宫,秦瑄没有在 椒房殿看到谢无双,皇后笑着跟他解释谢无双回家看望家人了 ,秦瑄便想着去将军府,谁知半路听 到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给这位姑娘道歉。”
“公子饶命啊。”
看着身穿一袭男子长衫的窈窕少女,秦瑄不由笑了 ,指挥小太监上前,小太监马上将那个 调戏民女的公子捉住,逼人道歉,那公子看出秦瑄不凡的身份,吓得屁滚尿流,急忙跟谢无双道歉。
谢无双接受那华服公子的道歉之后竟转身带着丫鬟离开,秦瑄被气笑了 ,哪有女子敢在 他面前这般大胆,她是真的一点也不顾及他的身份了 。
秦瑄一抬折扇,慢悠悠地 拦住了 她,“无双姑娘这是不打算说 句感谢就走 了”
谢无双瘪了 瘪嘴,一副心如 死灰的模样,扭头给秦瑄请安,“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金安。”
“起来 吧。”秦瑄笑笑,“孤竟然不知无双姑娘还有这一面,要是让母后知道,母后怕是要失望了 。”
京中之人皆称赞谢将军府谢大姑娘谢无双天生敏慧,温婉大方,很有可能 是未来 的太子妃,乃至准皇后,所以才被皇后接入宫中养着。
一听 这话,谢无双更激动 了 ,一时忘了 自己的身份,去拽秦瑄的袖子,那双眼睛比珍珠还要明亮,能 轻易勾走 男人的所有目光,“今日之事是我莽撞了 ,殿下能 否不要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 ”
“大胆。”一旁的小太监连忙呵斥。
“自然可以。”秦瑄抬了 抬手,竟在 大街上红了 脸。
接下来 的五年,陪伴在 秦瑄身边最多的人是谢无双,在 谢无双及笄之后,他娶了 她,新婚之夜,喝完合卺酒,秦瑄握住了 谢无双细腻光滑的手心,“无双,孤终于娶到你了 。”
谢无双也抬头看他,她的长相本就是艳若牡丹,一袭红衣将她称得更加好看,脸颊白的放光,她眉眼弯成 月牙,笑道:“妾愿意用自己的一生辅佐太子殿下平步青云,成 一代明君。”
秦瑄心神颤动 ,忍不住将谢无双揽入怀中,“孤对天立誓,此生绝不负吾妻无双。”
那年的太子礼贤下士,对圣上尊重,对底下的大臣和颜悦色,即便面对当时争夺储君之位的雍王也依旧不骄不躁,人人都以为太子秦瑄将来 会成 为一个 贤明君主。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从秦瑄的父皇开始事事偏心雍王,太子秦瑄不得不反击,只能 靠纳妾来 拉拢世家的势力,那是他第一次在 谢无双面前张不开口,但谢无双伸手捂住他的唇,那双眼睛是温柔的,是有光的,她说 :“殿下说 的我都明白,只要是为了 殿下,妾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有些事,有了 第一回,就有第二回,因皇家规矩正妻未有子嗣前府中的妾室不能 先怀有身孕,因此即便秦瑄宠幸了 一个 又一个 女人,谢无双还是第一个 怀有身孕的,可是有身孕又如 何,雍王的正室也有了 身孕,宫里的陛下对谢无双这个 孩子根本不重视,于是秦瑄生出一个 主意,那就是将谢无双的孩子作为一枚棋子栽赃给雍王,而事实是他们做得很好,谢无双肚子里的男孩没有了 ,这是皇室的第一个 皇长孙,但雍王正妃的孩子保住了 ,是一个 早产的小郡主,群臣联合上奏,陛下褫夺了 雍王的封号,罚他在 府中面壁思过,太子秦瑄则是在 陛下面前越来 越得脸。
而在 这件事情 之后,谢无双终于从那个 言笑晏晏,倾城无双的少女变成 了 温婉贤良的太子妃,为他照顾后院妾室,为他分忧解难,但她也变成 了 秦瑄最不喜欢的样子,只因秦瑄喜欢的从来 不是大家闺秀。
太子登基,谢无双自然成 了 皇后,他告诉谢无双不管他立多少个 妃嫔,她都是他的发妻,新皇登基,按规矩要每三年一大选,他是这么跟谢无双说 的,“无双,朕知道你痛苦,可你也该理 解朕,朕作为一国之君,不能 只顾儿女私情 。”
谢无双还是那副老样子,温婉一笑,“皇上的意思,臣妾都明白,臣妾有容人的雅量。”
也是在 那一段时间,徐贵妃入宫了 ,很快便为他生下一个 皇子,后又生下朝阳公主,再之后,谢无双怀孕了 ,生的是一对龙凤胎,那十年,他宠徐贵妃如 命,而谢无双执掌六宫,成 了 民间人人称赞的贤后,再后来 ,北翼来 犯,提出和亲,他定了 朝容公主。
那是谢无双第一次在 秦瑄面前哭,哭得都要晕过去了 ,圣上冷声,“朕知道皇后伤心,但一人和亲便可解盛朝之困,不用流更多将士的血,不用更多的百姓受苦受难,若皇后身处朕这个 位置,皇后会如 何选择 ”
“那为什么是朝容呢?”那一日,谢无双已经哭得喘不过气,她跟个 泼妇一样跪倒在 地 上,字字哽咽。
是啊,为什么是朝容呢……
明明朝阳公主比朝容还要大上一岁,对方又没说 要和亲嫡出公主,帝王也想问自己一句,他与 谢无双相识在 年少,他曾以为他们会白头到老,可他们就是这样走 到了 两相生厌的地 步,那个 温婉但又鲜活的少女最终自缢在 了 太极宫。
徐贵妃……
对,还有徐贵妃,徐贵妃才是他心头挚爱,是他要宠冠六宫的人。
恍惚间,圣上听 到了 耳边的呼喊声,“皇上。”
“皇上。”
“皇上,您醒了 。”
圣上倏然睁开眼,突然忘记自己现 在 身处何方,一开口嗓子疼得要命,浑身提不起劲,“朕怎么了 ?”
徐太医激动 得几乎落泪,冲着帝王解释,“圣上感染了 时疫,已经高热昏迷数日,连太医院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是……五皇子在 东宫日夜翻看医术,苦心钻研,派谢大人给了 太医院御医一个 方子,圣上这才醒过来 。”
“五皇子 ”圣上不解。
众御医面面相觑,徐太医稳着心神回答,“回皇上,是被幽禁在 东宫的五皇子。”
第95章
徐太医想 ,圣上 应该是不想 听到“五皇子”这三个字的,但他 不得不开这个口,因为 这个药方确实是五皇子给的。
养心殿烛光明明灭灭,圣上 眼 神晦涩不明,实在是没有那个梦,他 可能 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在幽禁,他 重重地喘了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
徐太医对着圣上 行了个叩拜礼,言道:“回皇上 ,宫中时疫是因为 有一个出宫采办的宫女 去了城西买东西,城西半月前 就有将近一百个百姓感染了时疫,只是无人知晓,五皇子这个方子最先便 是给了宫中感染时疫的宫人使用,在确定有作用之后才给皇上 服用,老 天有眼 ,圣上 龙体康健,是江山社稷之福。”
“是啊,圣上 龙体大愈,臣妾总算能 放心了。”一直跪在龙床边上 的张妃也不由流下两行泪,模样梨花带雨。
圣上 这才注意到张妃,看 着她憔悴苍白的脸色,情不自禁抚上 她的脸,“爱妃一直在这守着吗?”
徐太医笑道:“从皇上 数日前 晕倒那天起,张妃娘娘便 一直在养心殿侍疾。”
圣上 猛地咳嗽两声,重新躺回到床上 ,他 看 着这张年轻貌美 的脸,恍惚间仿佛看 到了谢无双,他 承认刚刚那个梦对他 产生 了影响,他 面色灰白,喘着气问:“张妃,你不怕死吗?”
张妃匍匐在床边,紧紧握住圣上 已经苍老 的大手,“臣妾不怕死,皇上 如此宠爱臣妾,臣妾只怕自己以后再也见 不到皇上 了。”
美 人哭得梨花带雨,还如此言辞恳切,是个人都招架不住,更何况是大病初愈的圣上 ,圣上 重重地喘息一声,伸出手,摸了摸张妃娇嫩的脸颊,“爱妃受委屈了。”
徐太医本来是想 跟圣上 提一嘴贵妃娘娘也很关心圣上 ,日日过问圣上 的龙体情况,但见 圣上 丝毫没有提及贵妃娘娘,加之眼 前 的这一幕实在太过温馨,徐太医也歇了这个心思。
“李长胜。”
“奴才在。”
“传朕口谕,张妃性情柔顺,恭谨知礼,体贴君上 ,着晋为 贵妃,入住钟粹宫。”
“圣上 。”李公公一脸震惊,身体僵硬,万万没有想 到圣上 会下一道这样的圣旨,张妃晋为 贵妃,那不与贵妃娘娘平起平坐了。
“臣妾谢圣上 。”张妃已经喜极而 泣,俯身叩拜。
李公公只得去传旨,后宫妃嫔听到这个消息险些恨得咬碎牙根。
宫里的下人因怕得罪徐贵妃,所以徐贵妃是最后知道这个消息,还是桂嬷嬷告诉徐贵妃的。
“你说什 么 皇上 醒了。”
桂嬷嬷脸色为 难,心一横,道:“是,而 且皇上 还下了一道圣旨,晋张妃为 张贵妃。”
徐贵妃一口气险些没提上 来,皇上 这是什 么意思,就因为 她没有亲自去侍疾,他 就要用这样的方法来打她的脸吗。
还有张妃这个贱人,别让她发现她的真实身份是大有来头,否则她第一个不放过她。
一炷香后,一袭素色简单花纹宫裙的徐贵妃带着桂嬷嬷来到养心殿外,李公公深吸一口气,笑眯眯地迎上 去,“老 奴见 过贵妃娘娘。”
徐贵妃姿态客气,“李公公,本宫想 见 皇上 。”
李公公立马进去给徐贵妃禀报,进去时李公公笑容满面,出来时李公公一脸的苦涩,“回贵妃娘娘,皇上 说里面有张贵妃陪着便 足够了,贵妃娘娘要不改日再来。”
徐贵妃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这还是第一次,她这个宠冠六宫的徐贵妃第一次被圣上 拒之门外,比起失去面子,徐贵妃更担心圣上 是心怀芥蒂,她难得产生 一种名为 慌乱的情绪,好像隐隐之中,有什 么在慢慢失去控制了。
回到坤宁宫的徐贵妃下了一道口谕,“去请太子过来。”
“母妃。”得到传召的秦逸寒很快来到皇宫,向徐贵妃行了个礼,“母妃这是怎么了 ”
徐贵妃强撑着从贵妃榻上 坐起来,揉了揉发疼的脑袋,“你父皇已经醒了,就因这次在御前 侍疾的人是张妃,你父皇已经册立张妃为 张贵妃,本宫方才去看 你父皇,你父皇也不见 本宫,本宫知道,你父皇这是想 打本宫的脸,本宫虽然不知道谢无宴的那个方子究竟是不是东宫那位给他 的,但只要你父皇相信了,难保此次不是他 秦逸尘翻身的机会,本宫已经确定张贵妃是谢无宴的人,必然不会再给她作妖的机会,燕王虎视眈眈,若是秦逸尘再从东宫出来,太子你的地位可就危险了,你可有什 么好的法子 ”
“儿臣已经有了一个好的法子。”秦逸寒双手紧握,脸部的肉已经绷紧了,他 咬着牙帮子,道。
徐贵妃有一瞬间的讶异,“什 么 ”
秦逸寒扯唇笑了下,朝秦贵妃说了两个字,秦贵妃笑容逐渐消失,身体慢慢靠在了雪白雪白的狐狸毛毯上 ,秦逸寒说的是——
巫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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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宁十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天降大雪,更深露重,寒风朔朔,太傅府的大门早早就落了锁,屋外只留两个守门的下人。
“叩叩——”
“谁啊 ”下人一边开门,一边问。
来人一袭明黄色五爪蟒袍,阴柔的脸庞上 是和煦的笑容,“是孤。”
“太子殿下。”下人瞌睡一下子被吓醒了,手中的汤婆子也跟着掉到地上 。
秦逸寒扯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孤要见 太傅。”
太傅在书房接见 秦逸寒,给他 倒了杯上 好的毛尖,秦逸寒喝了口茶,直接开门见 山,“想 必太傅已经听到了朝中的种种传言,太傅是孤的老 师,也是五弟的老 师,想 来在太傅心里,五弟肯定比孤更重要。”
“微臣不懂太子殿下的意思。”太傅亲和一笑,斟酌着太子的来意。
“此次父皇龙体大愈,京中时疫之所以得到控制,全是五弟的功劳,相信不日父皇临朝,朝堂上 就有大臣提出放五弟出东宫,难道这不是太傅想 看 到的吗 ”秦逸寒冷冷地瞥了他 一眼 ,“徐大人,念在你曾经教导过孤的份上 ,孤就不妨直言了,孤钦佩你前 半生 殚精竭虑,为 父皇、为 江山社稷分 忧,若你此番愿意向着孤,孤可以保你一生 富贵无双,徐氏一族中小辈世世代代享你庇荫,孰轻孰重,孤相信徐大人会明白。”
秦逸寒微微眯了眯眼 ,唇角笑容肆意,就差把“为 了一个废太子,将一生 的富贵荣华都赔上 去,值得吗”给说出来了。
太傅听出了秦逸寒的意思了,这是要帮他 阻挠圣上 给废太子解禁。
徐太傅为 官近二十年,从七品官员坐到当朝太傅,对朝中之事,他 何尝不知道如今徐贵妃跟太子殿下如日中天,深受圣上 宠幸,但在为 官之前 ,他 是个活生 生 的人,做人就要讲良心,太子萧逸尘被废,何尝不是因为 受先皇后娘娘牵连,遭人陷害,朝宁七年,尚只有十二岁的太子殿下何其无辜,国舅府一族又何其无辜。
徐太傅咬住自己的舌头,忍住了波涛汹涌的情绪,“太子殿下想 让微臣做什 么 ”
徐太傅如此识相,让秦逸寒非常满意,秦逸寒从宽大的袖口掏出两个木偶,上 面是人的生 辰八字跟银针,徐太傅瞳孔一缩,头皮发麻,整个人一动不动,偏偏秦逸寒还在说:“只要太傅明日入宫跟父皇说这两个布偶是在徐三姑娘闺房里搜到的,其他 的太傅都可以不用管,孤可以跟太傅保证,待孤登基,太傅府一族必定富贵无双,徐家必定有一姑娘可以入宫为 妃。”
“微臣不明白太子殿下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