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她故作轻松地同宋凛生打趣:那便劳烦小宋大人去叫洗砚进来,帮孩子们拾掇一番,咱们休整片刻便动身回府罢
  文玉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止息。因为她清晰地看见宋凛生转过来的目光从恍然大悟逐步演变为满含疑惑,像是听见什么闻所未闻的事情。
  洗砚?
  宋凛生一手攥着衣袖,另一只手捂住口鼻,难以抑制地轻咳着。
  是呀!我方才叫洗砚去外头暂避,想来领着孩子们在院外用饭罢!
  或是玩耍也说不准?洗砚本身是个纯善的人,和孩子们待在一处,定然能说得上话。
  哪里有什么洗砚?
  宋凛生古怪地问了一声。
  他这才想起,方才文玉娘子和枝白娘子那浑身是血的场面给他的冲击太大,叫他一时忘却了还有个洗砚和文玉同行。
  可是他从外头一路进来,除了是在这正殿门前听见有人的响动,别处一概寂静无声、不似有异。
  你这一路没瞧见洗砚?
  宋凛生垂眸一想,这后土庙的规模本就不大,他从前门进来,也不曾见有其余的院落,更不曾见过洗砚,更别说孩子们。
  宋凛生的沉默叫文玉和枝白都明白了几分,她的心跳也不禁漏了一瞬。
  确实不曾见洗砚和孩子们的影子
  宋凛生的喉间感到一股莫名的艰涩,好不容易才说出个囫囵话,只是他沉吟片刻,还未察觉有异。
  许是洗砚带着孩子们出去用饭了罢?
  方才文玉娘子不是也说,她叫洗砚带孩子出去用饭么?
  宋凛生不作他想,也不愿作他想。
  只是文玉和枝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在对方眼里看见深深的担忧。
  洗砚领着一些半大的孩子,能去多远用饭?更何况这离城门且远着呢!他总不至于带着孩子们入城去用饭了?
  至此,宋凛生若是再看不出个所以然,倒也白读了那好些书卷了。
  他心中浮起隐隐的猜想,却又不能十分确信。
  不好!文玉率先呼出一声,她松开扶着太阳穴的手,快步向门口走去。
  她不该叫洗砚和孩子们出去的,天色才将亮,况且距离枝白娘子遇险不过几个时辰,那些贼匪说不定根本不曾走远,而是就在某处,暗中窥探、伺机而动。
  文玉心中焦急万分,她步履不停、越走越快,好几次都险些踩中脚下的衣裙,最后三两步几乎是飞扑至门前。
  身后的宋凛生扶着枝白缓步跟在后头,枝白身子重,实在不可与身轻如燕的文玉相比,是以她二人只得落后几步。
  文玉娘子!你当心些!宋凛生的提醒叫文玉背在身后,恍若未闻。
  洗砚、阿珠,还有那些孩子们!怎么会不见了!
  文玉脚步一顿,她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古怪
  不对,还有那个彦姿
  方才她一心挂念着枝白,倒是没怎么看清那名唤彦姿的少年,只是他身上那股微妙的氛围总叫文玉觉得不对劲。
  她原想着枝白娘子的安危才是头等大事,其余万般琐碎皆可容后再议的。
  可现下一转眼,他一行人却不见了,难不成彦姿此人真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文玉的心沉了半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跌宕起伏的状态,实在是比在春神殿修炼还刺激。
  吱呀一声,文玉夺门而出,却因走的太急,脚步虚浮,忍不住踉跄起来。
  她为救枝白,原本就耗去大半法力,现下实在不应该强撑着出门。
  文玉驻足片刻,闭了闭眼
  她知道自己的状况。
  她一个刚化形不久的小妖精,哪怕有春神殿的神息护体又如何,根本改变不了她道行尚浅、法力不足的事实。
  只是现在情形危急,她就算再怎么虚弱、再如何不好,也不会比手无寸铁的洗砚和无法自救的孩子们更差。
  文玉!
  文玉娘子!
  身后是枝白和宋凛生的呼声,那急促的呼唤分明在制止文玉强行前进,只是文玉知道她绝不应该止步于此。
  她就是来得晚了,才叫枝白娘子流那么多血,险些伤了性命,现在洗砚和孩子们下落不明,她绝不可再晚片刻,叫洗砚他们的危险更多一分!
  文玉强忍不适,倔强地将喉中的腥甜咽下,压制着胸前的气血翻涌,抬步向外院走去。
  她下界之初,只想着守护宋凛生一人便好,其余她绝不插手,待他顺遂平安、寿终正寝,她就可以重回东天庭,随她师父潜心修炼、早日飞升。
  原本来说,不论是枝白、洗砚,还是阿沅的兄弟姊妹们,都属于这个除开宋凛生之外的其余,她本不该插手。
  凡间种种,自有定数,她师父掌管东天庭的不死树,晓万般生死、知八方时运,尚且不妄动凡人命格。
  她一个初生的小妖,坏了宋凛生的命格已是犯了大忌,便是下界补救都是偷偷为之,更何况插手枝白、洗砚之事
  文玉咬咬牙,她不是不怕,相反,她怕极了。
  师父常说天有道,自有轮回,不论神者、仙者、妖者或是精、怪,不论法力高低、修为多少,只要坏了天道,必会遭到孽力回馈。
  她不过是刚化形的树精,除却春神殿的几缕神息,她可以说是两手空空、一无所长,若真的受了天谴,怕是灰飞烟灭也不为过。
  文玉前行的步子迈下,在地面上磨出簌簌的声响,那声音坚实有力,每一步都踏在文玉的心上。
  天若有道,自不会不辨是非。
  她是为救人命,并非生祸端,又有何不可为?
  天若无道,她文玉甘愿受罚。
  第66章
  平江街,江阳府衙同知院。
  春光熹微、天色明朗,日头已很足了,似乎是连日来天气最好的时候。
  缕缕金光铺陈在主屋那六扇镂花楠木门上,将其照得熠熠生辉。透过门去,那面菡萏出水的屏风仍旧收拾得不染纤尘。
  同知院内时有鸟雀鸣叫之声响起,此起彼伏地,将这寂静的清晨点缀得更加趣味十足。
  小院左侧置有一方小小的石桌,却不知为何不似旁的一桌配二椅的惯例,而是摆了三个浑圆的石凳儿,其桌案上是一个极精致的食盒并几个小小的瓷白盘盏。
  一道清脆的男声适时响起,将这宁*静打破
  贾大人?贾大人?
  原来是阳生在唤,他一身靛青色的长衫,同色的缎带将发丝束于脑后,打扮得很是朝气蓬勃,充满了年轻人的光彩。
  阳生前边儿的衣摆叫他提了起来别在腰间,露出双腿便于行走,手肘间还挎了个半大的水壶,其上长长的壶嘴尖儿上生着个莲蓬似的喷头用于浇灌。
  他此刻正提着那壶在院中的花草之间行走,颇有闲情逸致地这里看看、那里弄弄,一面时不时给花草浇些水,一面向着主屋内说话。
  屋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只有三两声鸟雀鸣叫,不叫他显得孤单。
  阳生倒并无半分孤单的样子,他耸耸肩,面上满是笑意,提高了音量喊道:
  阿爹!阿爹?
  无人应声,他倒更加玩心大起,胆子也不由得大起来,嘴上也就更没了遮拦。
  我说阿爹啊
  只是话还未说到一半,便叫人打断。
  浑叫什么?
  那声音沉稳有力地从主屋堂前的菡萏出水屏风后传出来,话虽严厉语调却并不苛责,而后随着脚步渐近,一袭墨色的缎面衣袍从屏风后展露出一角。
  正是贾仁贾大人。
  他鬓发梳理地极其平整、一丝不苟,并无半点邋遢、不洁之处。
  只是他眼下青黑一片,衣角也有些不合时宜的褶皱,倒不像是方才晨起梳洗的模样,反倒像是
  枯坐一夜,片刻不歇只来得及重梳了个头便起身出门了。
  贾大人三两步从屏风后转出来,跨步出了主屋,迈进庭院,行走间疲态尽显却仍无半分虚浮无力之迹,他在阳生身前几步远的位置驻足停下。
  不待贾大人开口,阳生便将那水壶搁置在地上,又将两手在腰间擦了擦,抹干水渍,这才接话说道:阿爹,你就别忧心了!
  贾大人的目光一滞,仿佛还未曾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待他反应过来,旋即双目圆睁,微含不悦地睇了阳生一眼。
  你?你说什么?
  似乎是不明所以,不知所云。
  阳生心里跟明镜似的,原本他也不晓得,昨夜连他新鲜现煲的鱼汤都没来得及喝一口,阿爹便急匆匆地叫他集结人马,随其出府。
  只是现下他可不是蒙了皮的鼓一无所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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