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文玉猫着身子听得仔细,却更是好奇他话中所言。
她竟不知师父几时最喜欢吃甜的了?
从前在春神殿,师父总是带些甜食给她和敕黄,有时是糕饼有时是油果,却从不曾见师父喜欢这些东西。
心中疑惑更甚,文玉不由得扒拉着春神像而后悄悄地往外探出身去,企图窥见几分前头的情形。
可正当她稍稍冒头,却正瞧见一双滴溜圆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
那小童子生的眉清目秀、稚气未脱,可看起来却又颇为老成,此刻他偏着脑袋,怀抱着黄澄澄的柿子,很明显就是在瞧着神像后头的文玉。
猛然见了面,文玉一时怔然,就连自己如今正趴在神像后头的尴尬举措也来不及遮掩。
师父文玉晃眼间,喃喃唤道。
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师父,也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那时她尚且是不能言语的草木而已,纵使较之旁人多了几分灵智,却并无化形的本事,是师父将她收入座下、带回春神殿。
只不过那时,师父坐在香案上,她长在庭院中,而如今她藏在神像后头,师父则立于香案跟前。
总是这样,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师父永远都在她身边。
文玉一时缓不过神,包不住的眼泪花登时倾泻而出。
她再也顾不得自己蹲守在神像后的落魄样,手脚并用地自高台之上滑下来,再绕过香案匆匆朝师父所化的牧童滑跪着拥抱而去。
师父文玉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最终一开口便尽数化为模糊不清的呜咽,师父
牧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一惊,却并未退缩,似乎也并不感到害怕,反倒是站直了身子尽量用自己小小的个头和单薄的身板接住文玉。
嗯?
稚嫩的童声淡淡响起,很有一番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成熟与老成。
见文玉涕泗横流、声泪俱下,他似乎顿了一下,而后便抬袖轻拍着文玉的后背心。
那动作极轻极缓,一下一下地为文玉顺着气。
师父、师父!
文玉将脸埋在牧童胸前,那满怀的柿子此刻就在她的眼前,充盈丰富的果香泛着甜甜的滋味,更令她觉得无比的委屈。
她忽然就反应过来,她确实是喜欢吃柿子这样的甜果子,还是师父对她最好,永远像现在这样记挂着她。
师父,你怎么
阿姐,你在这儿做什么?
小牧童一双乌瞳直勾勾地盯着文玉,不难看出其间的疑惑,而其间的清澈澄明而找不出一丝作伪的痕迹。
那一声阿姐登时炸开,在文玉的发顶碎出不亚于雷雨的轰鸣。
文玉埋在他心口的头颅忽然仰起,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略高她些许的小牧童,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只能瞧见他低垂的眉眼和皱成一团的鼻尖。
师父你
什么阿姐,哪里来的阿姐?
文玉身形微僵,就这么呆坐着与其对视,直至眼前的小牧童竟真的一点反应也不给她,她环抱着紧紧的手也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这声阿姐,竟是唤她?
文玉一时间有些茫然,可看着小牧童清澈如水的眼睛,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犹豫着撤回手,衣袖拂动间将他怀里的柿子也带落了一地。
骨碌碌的声音随之而起,橙黄的柿子带着香甜的气息滚动着,直至撞上正殿的门槛,又慢悠悠地往回退了几圈。
伶仃的碰撞,似乎叫那香气逸出得更甚了。
这小牧童虽生的眉清目秀、并非凡物,可细看之下他周身并无什么特别气息,就是山间放牛的寻常牧童而已。
文玉别开视线,独自卸了力气跌坐在地面上,再度陷入孤寂局促的僵持之中。
转头看着香案上从来不缺的瓜果,和香案后永远慈眉善目的春神像,文玉鼻尖一酸。
那牧童见了她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却并不言语,只一双手拖着她起身,三两步行至香案前,再扶她在蒲团上坐下。
文玉也不挣扎,顺着他的力道便坐下来,她如今心中一团乱麻,也没有心思想别的,只瞧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安排好这头,牧童将周遭散落一地的柿子捡起来用衣袖擦干净,仍旧满心欢喜地捧至文玉眼前。
阿姐,尝尝看罢?
文玉怔然地看看他手中的柿子,又麻木地看看他,实在没什么好胃口,却在这一双乌黑的眼睛面前,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她的希望落了空
这小牧童不是她师父。
那她自然也就不想尝什么柿子不柿子的。
她爱吃甜食,却不是不分时候。
方才还香甜无比的柿子,如今看来只觉得如鲠在喉。
可不知怎么的,文玉只要一看见这小牧童的眼睛,就总是不忍心驳了他的好意。
这是今岁山里新出的,我方才来的路上刚采的,新鲜着呢!
见文玉不言语,牧童又将那柿子献宝似地往前递了递,循循善诱道。
尝尝罢,阿姐!就尝一口?
他一双乌瞳生的极其纯粹又漂亮,眨眼的时候似有星河散落其间。
文玉无奈地蹙眉,她想任是谁见了这小童子,也不会忍心拂逆他的盛情。
好,那阿姐多谢你的果子。
文玉胡乱抹了一把脸,将面上的泪痕拂去,而后强撑着勾起笑意,将柿子从小牧童的手中接过。
还真是很甜
文玉咬了一口柿子,绵密的滋味在唇齿之间蔓延开,而心中却不由得泛起阵阵苦涩。
趁着文玉吃柿子的空隙,牧童赶紧在她身侧的蒲团上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她搭话。
近来入秋,城中人早就改拜会蓐收上神了。
牧童一面说着,一面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文玉的神色,见她闻言望过来便转目遥望着空无一人的殿外。
春神娘娘座下冷清得很,阿姐,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他状似无意地开口接着说道,却仍忍不住倾身朝着文玉靠将过去。
文玉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瞧,庭院中原本属于她的位置如今空着,只留下一圈枯瘦的篱笆,看起来很是落寞。
从前她还在院中的时候,她灵力充沛,周遭的草木也最是丰茂。
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
那你呢?你怎么不去拜蓐收上神?
她并未直面回答这小童子的发问,反而将话口抛了回去。
蓐收上神她是知道的。
他与她师父同为四季之神,分管秋、春,丰收与播种。
她与蓐收上神虽并不常会面,却因着师父的缘故,勉强也算是老相识。
只是,这个小童子竟也知道蓐收上神,看来他在民间的声名也很是显赫呢。
我?我自然有我的原因。牧童似乎知道文玉会有此一问,毫不慌乱地便答了话。
还和她打哑谜呢?文玉啃着柿子,心中一软不由得笑了起来。
那阿姐也有阿姐的理由。
打哑谜,她也会。
随着文玉话音落下,牧童面上的笑意却是一僵,他反复朝文玉瞥了好几眼,最终好似总算认栽。
阿姐。牧童见文玉吃完,旋即又递上一枚擦得干干净净的柿子,我这不是给春神娘娘送果子来吗?
哦?文玉也不同他客气,当即便接过,口中却是不饶他,可偏巧,就是今日?
谁说的!牧童似叫人踩了尾巴的猫儿一般险些炸毛,眼神飘忽间涨红了脸,赶忙出声反驳,我常常往来山间,时不时就在春神殿歇脚,今日见柿子熟得正好,这才采来给给春神娘娘的。
说这话的时候,牧童的眼神忍不住在文玉的面上瞄了好几眼,而后又匆匆补道:莫说今日,先前各色浆果成熟之时,我亦是常常送过来的!
哦?
文玉此刻是全然放松了下来,在与牧童的几个回合下来,她总算没了先前的不安和紧张。
这么说来,你算是春神娘娘的信徒了?
牧童眼珠一转,似乎在仔细斟酌,这是自然,我自是春神娘娘的信徒。
那好,做春神娘娘的信徒可不许说谎,阿姐问你
诶牧童似有惊诧,反打回来,我还没问阿姐怎么在这儿,怎么又轮到阿姐问我了?
阿姐先来,所以阿姐先问。
文玉顾不得那许多,她常听人说稚子年幼,最是至纯至善,见事论事也比常人更加透彻澄明。
这也是今日阿姐想要问春神娘娘的问题,你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