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文玉仰面望着通身气派不凡的春神像,其颇有广纳天地、吞吐四海的雅量,似乎真见到她那菩萨心肠、怜悯众生的师父一般。
恍然间,文玉转目定定地盯着眼前的小牧童。
你说,倘若一件事,你明知道做了不会有好结果,你还会去做吗?
第235章
牧童双眼圆睁,一眨不眨地直视着文玉,似乎丝毫不避讳她的发问。
这梧桐祖殿今日空无一人,我不是也来了吗?言罢,牧童的唇畔浅浅地蓄起一丝笑意。
嗯?文玉眉心一蹙,心中疑惑更甚。
这似乎与她所问,并不相干。
横竖我只是为了给说这话的时候,牧童的眼神瞥过文玉,继而不留痕迹地别开,给春神娘娘送果子,我只要将果子送到便是。
他拾起手边的柿子,在袖间仔细地擦过,直至其表面上那层淡淡的白霜被拭干净,才终于放进口中咬了一小口。
很甜很甜,难怪阿姐会喜欢。
至于别的,是否门庭冷落,是否香火稀疏,管他作甚?
他话说到这儿,仍是一副自顾自的随性样子,可一旁的文玉却是颇为羞赧地挠了挠头。
这几日她缩在这梧桐祖殿,为防有人来扰,便在山间布下了些迷阵
倒也并非师父的梧桐祖殿门庭冷落,更不是什么香火稀疏。
她修为虽算不上多高深,可将凡人隔绝在山脚下,致使其无法上山到这梧桐祖殿来,她还是能做到的。
咳咳,此事是她做得不厚道,回头她定然给师父补上香火和功德。
牧童侧目,将文玉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却并未出声询问,而是接着先前的话头继续往下说。
好的结果,坏的结果,终究只是结果。在文玉的注视下,他话音一转,徐徐道来,人不能只着眼于结果,而忽略自己做这件事的初心和过程。
就如同今日他来这一趟,只要春神娘娘喜欢他的果子,就已经很好。
牧童的目光划过文玉,煞有其事地颔首,而后颇为满意地接着啃了一口柿子。
淡淡的果香混合着汁水的清甜气息在殿内弥漫开来,渐渐地充盈着文玉的鼻尖。
文玉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味蕾几乎被果香侵袭的同时,她的思维也差不多快被牧童的几句话占领了高地。
初心和过程吗?
她的初心是护佑宋凛生平安顺遂、康健一生,并同时寻找寿元枝的修补之法。
而过程和宋凛生待在一起的每一日不都是过程吗?
如果这个不好的结果是给宋凛生带来灾厄,那她仍旧要坚持这所谓的初心和过程吗?
文玉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她想她的答案是肯定的。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文玉转脸,同这小牧童绽出一个笑容来。
只是她一抬眼,正与牧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不知是怎么回事,分明心中已然知道眼前的小童子并非是她的师父,可四目相对之时,文玉的目光仍是忍不住凝滞。
她师父句芒君执掌春神殿,是掌管人间花木的司春之神,在其闲暇之时常常化作牧童牵着敕黄化作的老牛游历人间,随意地走到某处就在某处帮忙春耕。
这位正啃着柿子的小童子,与她的师父句芒,真的很像、很像
若不是他身上一丝法力也无,文玉真的很难相信他只是个寻常的牧童。
正出神间,一声清亮的童声响起。
什么小小年纪?牧童怀抱着柿子仰面看着文玉,满眼尽是无辜,难不成,阿姐的年纪很大吗?
文玉忽然一哽,面对这样的问题,她自然不能说她是个年岁颇长的妖精,只能干咳两声说道:这个
可尚未等她说完,便忽然觉得殿外一阵风声涌动。
是郁昶。
靠着他身上冷若寒霜的气息,文玉很快便辨明来人。
她的迷阵拦不住郁昶,这她是知道的,况且这几日来,她从来也没想过要拦住他。
只是,眼下还有这小牧童在侧,郁昶出现得这样毫无征兆,恐怕会吓着他。
文玉下意识地护在牧童身前,抬眼瞧了瞧外头,脚步轻移的郁昶此刻早已立于石阶上与她遥遥对望。
面容清淡、神色冷峻。
是他一贯喜欢的玄金衣袍。
与往常大不相同的衣装,令文玉不由得怔忪片刻。
她倒忘了,郁昶原本就不爱做女子打扮。此处不是宋宅,他自然不必约束着自己非要着钗裙,大可做他原本的样子。
只是文玉感到奇怪的是,郁昶他分明是一尾小白龙,怎么偏偏爱这样暗淡的颜色。
两相对视之下,郁昶扫过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童子,再看向文玉时,终是先开了口。
文玉。
嗯嗯?
文玉匆匆起身,仍不忘将牧童拦在自己身后半步,可看着门槛外的郁昶,却又不知该作何解释。
不过她为何要与一个素不相识的小童子解释?
文玉自己也想不明白,她与这小童子勉强算是柿子之交而已,可她竟然很在意他的看法。
正在文玉进退两难、一筹莫展之际,牧童纯粹澄明的目光在她和门外之人中间转了一圈,而后满不在乎地捧着未吃完的柿子越过文玉。
阿姐既然有客,我就不打扰了。
文玉看着走在自己前头的牧童,他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外头跑去,却在正到门槛之时回过头来,向文玉笑着招手。
看来春神殿今日也并非是空无一人嘛。
言罢,不待文玉出声,牧童便兀自出了正殿,顺着石阶往下而去。
郁昶冷眼瞧着自上而下朝他走来的人类少年,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
这少年一副寻常的牧童打扮,想来应是路过山间时偶然来了这梧桐祖殿。
只是文玉不是说她有什么妙计能拦住往来人的叨扰,怎么拦不住他便罢了,竟连一个小小的人类少年也拦不住
活该她不听他的劝,竟敢将他的沅水弃之不顾。
沅水虽冷些,却也比此处清净。
郁昶收住心思,目光抬起直直越过那人类少年,一路朝着内殿的文玉瞧去。
牧童见他仿若瞧不见自己这个人一般,却是不急不恼,反倒脸上挂着笑打量着这个身量高大、越过他许多的男人。
两人就这么我看着你、你看着她,我往外、你往里,各自朝着自己的方向前进、互不耽搁。
可就在二人错身而过的一瞬间,郁昶却忽然驻足,那双牢牢锁在文玉身上的眼眸也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痕迹。
这人类少年身上的气息
郁昶眸光滑动,自左而右地瞥去。
可牧童却似毫无察觉般,怀抱着未吃完的柿子,一蹦一跳地跑开了,压根不曾回身正眼瞧过郁昶。
直至他的身形一路奔出梧桐祖殿那六扇对开的金丝楠木雕花门,继而隐匿在碧波连绵的山林之中
郁昶仍微微蜷缩着掌心,驻足立于石阶之上,不曾再往前迈过一步。
文玉瞧瞧远处静默不语的门页,又看看近处一言不发的郁昶,整个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亦有些茫然。
似乎似乎有哪里不对
短暂的思索过后,文玉登时反应过来。
他方才说的是春神殿,可凡人不是一向将此处唤作梧桐祖殿吗?哪里来的春神殿的说法?
文玉垂目看着手中的柿子,橙黄的色泽透着一丝熟透的绯红,被她咬开的地方还渗透着充盈的汁水。
这小牧童,能有那样深刻的思想,*想必见识也比旁人多些,知道也不奇怪。
不然,她也没法作旁的解释了。
文玉耸耸肩,就着手中的柿子咬了一口,而后略有些迟钝地咀嚼着。
这柿子很甜很甜,她方才就知道。
可柿子越甜,她心里就越苦。
到最后,文玉索性背过身去,一屁股坐在了蒲团之上,也不再看郁昶。
这几日她每天都期待着郁昶的到来,能给她带来一星半点有关于宋凛生的消息。
可第一日,人没醒。
第二日,人没醒。
她已经数不清过去几日,一直到现在,她反倒不敢问了。
眼泪的咸混着柿子的甜,文玉一时分不清楚个中滋味。
郁昶望着梧桐祖殿的院门沉默一瞬,再回身时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那尊慈眉善目的春神像,若有所思。
他不信春神、亦不拜春神。
可方才的人类少年和这春神像,皆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尤其是这尊神像,与他记忆之中某些久远的东西遥相呼应、几欲跳脱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