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从前的西夏贵族们或许会这么做,以彰显自身之高贵。但扶苏绝无可能。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在最初的卤水里加入砂石和木炭。这个办法有助于筛除最初的悬浮杂质。可惜和前一种方法一样,扶苏试过一遍后就否了。
理由也如出一辙。木炭从哪里来?树木。可西夏地处西北,最缺大面积的树了。
这两个方法,若在海边的盐田都不是问题。但在灵州只能否掉。实在可惜。
看来还是得到实地看看去啊。扶苏心道。
灵州的盐矿主要形式是裸露在外的大块富含氯化钠的岩石。但凡有它出现,说明附近必有盐湖和地下盐矿。只可惜碍于现有技术无法开采,只不过裸露在地表的岩石就已经足够多,支撑三国人口也绰绰有余。
而整个盐矿作业过程中,最辛苦的部分莫过于把大块的岩石,搬运到水源地附近。
扶苏注意到,在这条线上,几乎每个工人的脸都有风吹日晒的痕迹,手肘、膝盖等地方更是黑得不像话。足征他们的辛苦劳作。这也是最没技术含量,导致被压榨得最狠的地方之一。
他巡视过去,将所见所闻记在心里。或许给每个工人发点劳保用品,再安排个小推车会好点呢?
接下来,就是在水源地附近溶解岩石,制造卤水的过程了。水源地是西北地区一条难得的淡水河流,环境相对友好,这条作业线上也是人最多、最热闹的。
大部分宋朝士兵就在此地做工,为未来白花花的食盐干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他们先是把河水引入一个盛满了岩石盐矿的大池子中。无数人站在池子边上,手持大网,在沿岸捞取沉底的不溶解之物。
从大池子中漫出来的,略显浑浊的卤水,再次被引入下游,被分流到几十口大型石锅中,被沿岸上的人不断搅拌。
据说,用力搅拌这一步,可以加快卤水晾晒风干的效率。风干后所得到的晶体,就是出口各国的青白盐了。
扶苏:“……”
想到了步骤很简陋,但没想到会这么简陋。他草草看一眼,就能想到无数个改进的策略。难道西夏人就想不到?怎么可能,无非就是靠着盐矿质量顶级,硬造呗。
但扶苏可不愿意,自己治下子民吃的是这么粗糙的法子造出的盐。会把人吃坏的!
他没有叫停,而是立刻离开了盐矿,去了灵州城中。把投降大宋的官员叫来,让他在官衙门口张榜一幅,并让小吏们四处宣传:无限量收草木灰、可用食盐、粮食进行交换。
等重量的草木灰,可以换等重量的粮食。或者与之四分之一重量相当的食盐。
草木灰这玩意,用来肥地或者当成清洗剂都很便利。乡下秋收之后,满地都是,一抓一把。并不是什么珍惜之物。
结果大宋的人说,可以用它来换粮食?他们是疯了么?
大宋的人疯没疯,灵州百姓不知道,但他们知道,自己再不行动起来显然是疯了。于是,自从张榜起,灵州官衙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是来打探消息的。
而半个时辰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用一麻袋草木灰换来了同重量的粮食后,整个灵州都被彻底点燃了。
家里有灶膛的扒灶膛,乡下有地的扒地,谁都不愿意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连好几天,灵州官衙附近的地面,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全是零落散开的草木灰的痕迹。
盐矿工人们,多数都有家人在本地生活。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他们倒不觉得,草木灰和自己手头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只是可惜得很,自己被困在了工上,动弹不得,不能去换粮食了。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左右互相抱怨几句,就被一起做工的宋军给嘲讽了:“难道殿下分的盐还不够多吗?人总不能什么便宜都占了吧?”
工人们一想,好像也是哦。于是越发专心干活了起来。他们在手头功夫上多使劲,一样能把没占到的草木灰的便宜占回来。
——直到那一天。
他们心中近乎圣人的大宋小殿下,命士兵拖拽着密密麻麻几十个口袋而来。掀开口袋一看,里面全装满了草木灰。另外有数个士兵手里握着木锹,要把草木灰忘溶盐的巨池里舀。
不不不不不!这能行吗!
草木灰可是灰!是脏的!怎么能往盐池添!?
盐矿工人们大多闭上了眼睛,面上难掩痛苦。但他们好像也习惯了。因为达官贵人一个荒唐念头,美好生活就化作泡影这回事,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
少数几个人想拦住,但在训练有素的士兵举起木锹之际,望着那结实的肌肉,又默默闭上了嘴。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盐池被大片的草木灰污染,流向下一个池子的卤水变成黑色……不,怎么变清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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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一定日六,坚持到国庆结束,我发4[狗头叼玫瑰]
第141章
草木灰当中含有碳酸钾, 呈较强的碱性,它融入水中后,能和卤水中的钙、镁离子发生反应, 生成碳酸钙和氢氧化镁。
从颜色上来说, 它的加入能使卤水中的杂质沉底、变得澄清。从味道上来说,它也是去除成品食盐苦味的关键。
古代人没系统学过化学, 不知道什么是酸碱、什么是离子、什么是中和反应。但这不影响他们利用草木灰。要么是把它埋在土里, 利用碳酸钾中的钾离子肥地。要么作为皂角的代替品,利用其碱性浆洗衣物。
但用它澄清卤水?
勤劳的古代人民还是第一次见。
当盐矿工人看到过了一道草木灰的卤水变清澈, 就已经瞪大了眼睛。当他们看到澄清卤水被当场熬煮成盐粒, 成品盐如雪般晶莹洁白后,更是惊掉了下巴。
腐草为萤、雀入大水为蛤、点石成金、草木灰洁食盐……顷刻间, 扶苏露的这一手一下就和种种传说并提了起来。众人看他的眼神都闪着熠熠的光。
但扶苏并不知道, 扶苏自己正对着刚出炉的成品盐粒放闪呢!这么洁白,都够去做牙膏的广告了。东晋有“空中撒盐差可拟”用以比喻雪之洁白的逸闻。但那是王谢两家才吃得起的盐, 质量定然非比寻常。
今天,却能在西北的盐池里量产。
他再用手指沾了两粒, 放入舌尖, 脸立刻皱巴了一下——被咸的。但那张皱巴的白生小脸很快舒展开来, 甚至绽出笑容。因为除了咸味以外,其他譬如苦、腥等怪味近乎于无。
也就是说,从颜色和外观上, 灵州盐和现代工业精制食盐已经没什么两样。
而一切的功臣, 竟然就是随处可见的, 被烧焦得黢黑的草木灰。
“果然是好个东西呀。”扶苏感慨万分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土。碱的作用极大,但自然界中的碱性物质并不多。能低成本持有的非碳酸钾莫属。烧一把砍断麦穗后的麦秆, 用处多得数不清。
左右试探地问道:“好东西?您说的是指……它吗?”
他们指了指地上零散的灰点子。
“当然了。”扶苏说:“不仅能肥地、洗衣服,还能当净化剂用……”他说了一半,看到左右的脸色大为惊诧:“你们居然不知道吗!?”
左右:“我们……应该知道吗?”
《求知报》上又没教?
再看工人和其他士兵们,听了他的话也一脸茫然的模样,仿佛在听天书。
扶苏懵然了一刻,旋即拍了拍脑袋:对哦。是他想岔了。
古代人民有使用草木灰的历史,又不代表全天下所有百姓都会用。煤炭不也一样么?在狄青的家乡登州,每年冬天都会烧上不少。但蜂窝煤在军中推广前,好多士兵压根闻所未闻。
但这么便宜、经济、实惠的好东西,在化工业发达之前,不应该全国推广一波吗?
扶苏说干就干。
当天夜里,他就在灵州的临时住处里,灯下握笔、埋头苦写。写的内容不是军报、不是家书,而是一封久违的投稿文章——《论草木灰的制法及其妙用》。
文章中,扶苏从草木灰的性状、制法写到不同用法之上,写成了一篇完整又漂亮的科普文。他甚至还对草木灰能起作用的原理,做出了相应的解释来。
譬如,草木灰能浆洗衣物,扶苏虽然没有直言“碱性”两个字字,却点名了其中的内容物(即碳酸钾)和皂角有着相似的性状。不仅可以溶解脏污,还能拭去油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