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天下六成的雪练?
  就算化作片片飞雪,也足够把整座城埋起来了。
  惠风望向暴雪中的灯笼,眼中却掠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在看城主府?”雹师道,“嗯?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没人接应你?”
  惠风道:“彼此彼此,你们的祭坛呢?”
  雹师立时色变,阴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区区蝼蚁,那就以你祭旗!”
  一把幽冰刀,鬼魅一般,从背后捅穿了惠风的喉咙。
  雪蜈蚣显出身形,正要拔刀,惠风的喉咙却绞得死紧,仿佛成排的钢齿咬住了刀锋。
  喀嚓!
  幽冰刀裂开了。
  惠风竟把碧雪猊抱在胸前,和这香炉冻在了一起,刺穿喉咙的冰刀,自然被畜生死死咬住,难解难分。
  那被冻结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冷笑。
  雪蜈蚣弄巧成拙,脸色扭曲:“雹师饶命,属下只是想将功补过。”
  “太莽撞了,他存心要骗你的刀,”雹师道,“刚刚听到什么了?”
  雪蜈蚣嘴唇蠕动,祭坛二字在脑中一掠而过,让他更为惊恐:“属下来迟了,什么也没听见。”
  雹师道:“成事不足,去,捏死那两只小蚂蚁!”
  楼飞光早已抓着百里漱,向灯市狂奔而去。
  暴雪中,只有朦胧的红光,和闪动的人影,分不清是敌是友。
  风障紧紧包裹在二人身周,更为灵活,也更坚韧。但那雪砸在身上,依旧极为沉重。
  惠风只说了灯市,语焉不详。
  怎么办?
  到处都是雪,是数十倍于他们的敌人。
  当年的长留,也是如此吗?
  楼飞光定了一下神,把长剑从背后抱进怀里。
  百里漱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
  “百里?”他道,动作突然一顿,白毛汗爬满了后背。
  搭肩的同时,那手指居然能按在他脊柱上,轻轻敲击。
  这么细长的手掌?
  它……在数他的脊柱骨!
  楼飞光镇定道:“百里别慌,前面就是灯市。”
  他去握百里漱的手,长剑却刷地从肘下刺出,稳准狠地发力,剑光仿佛切入砖石中——喀嚓!
  一节惨白瘦长的手臂,滚落在地。
  但有奇长的脖子,往前一伸,从黑色兜帽底下俯瞰着他,有如立起的蜈蚣一般。
  雪蜈蚣咧嘴道:“认出来了呀?”
  十多条手臂,就这么从背后,环向了楼飞光!
  楼飞光玩命地狂奔,心都快从喉咙口跳出来了,眼前只有灯笼的红光。
  某一个瞬间,他仿佛撞破了一层看不见的轻纱,身体随即一轻。
  糟了,这是中了什么邪术……
  嗯?
  他眨了眨眼睛,透过面前一层薄薄的灯笼壳,俯瞰着长街上的景象。
  这是在灯笼里?
  惠风让他找灯市,是为了把他藏在灯笼里?
  暴雪中,红灯笼颠扑不灭,更多的苍白人影浮现,都是雪练。
  雪蜈蚣立在街心,目光阴冷地扫视:“人呢?”
  短短的一瞬间,这繁华的灯市便空无一人,唯有白雪红灯,两相映照。
  灯辉摇摇,越发朦胧,血泊一般,浸透小石阶。
  天衣坊的小门紧闭着。两边的沟渠,却涌出了无数半透明的轻纱,如发光的小河般,向整座影游城淌去。
  一尺一尺,一寸一寸,都是明光丝。
  在接触飞雪后不久,它们就消融不见了,只是风中偶尔泛起丝绸的光泽。
  一双穿着软绣鞋的脚,踏着血淋淋的灯笼光,一步一步走上石阶,立在天衣坊门外。
  病观音般的青衣女子,倚在门边,勾着门环,一下有一下地敲击起来。
  “叶姊姊,歇下了没有?”女子笑嘻嘻地,“你做的衣裳真好看,深夜来访,不会见怪吧?”
  没敲几下,门就被一股巨力扯开了,叶霜绸头发蓬乱,宫装裙摆碎了半边,双目喷火:“碧灵,你来上吊?”
  碧灵看着她的乱发,又撩了撩自己的鬓发,那眼神跟过了油的青蛇一般,轻飘飘地刁毒。
  “叶姊姊好梦啊?”
  叶霜绸额角一跳,自然看出,自己竟被这不男不女的妖人嘲笑了。
  “你不会以为雪练攻城,你就能自由了吧?”
  在谢泓衣的授意下,碧灵被软禁在城主府,甚至还能走动,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情。
  但谁都知道,它已被囚禁在最坚不可摧的牢笼里。
  死去的青娘,没有一刻放过它。
  “疯女人发病,咬得我浑身是伤,睡不着,来找叶姊姊说说话。”
  叶霜绸道:“活该,畜生。”
  碧灵眼波流转,突然凑近她,道:“城主府都被围起来了,小矮子的尸兽正愁没人肉吃呢,一墙之隔,叶姊姊,你倒是安宁。”
  叶霜绸的目光,早已掠向城主府外密密麻麻的兽影,各色术法轰击在一起,到了惊天动地的地步。
  在不久前,雪牧童已通过传送阵,抵达城主府外。
  雹师那头长驱直入,他手下的尸兽,就全力围困城主府,斩断阊阖和外界的联系,行斩首之术。
  雪练虽然内斗不止,但在雹师这种悍将的带领下,配合极为缜密老辣。
  而此刻,潜伏已久的第三颗暗子,找上她了。
  知道碧灵必然看破了什么,叶霜绸飞快收回视线,冷冷道:“他们打他们的,我本事有限,忙着给你们做裹尸布。”
  碧灵扑哧一笑,道:“是吗?我还以为,谢泓衣把宝压在了你身上呢。谢城主,根本就不在城里吧?”
  叶霜绸道:“这么清楚,你又去城主寝殿里色诱了?脸不疼吧?”
  “瞒不过我,”碧灵挨着她的脸,说体己话似的,“谢泓衣敢闯祭坛,毁我色藏庙,摔我的铜镜,我们也连夜攻城——换家而已,看谁快得过谁!这出空城计,可得靠你叶仙子唱下去啊。”
  叶霜绸嘴角一弯,目中掠过一丝奇异的光彩:“怕只怕蠢人用计,自作聪明。”
  碧灵抓住叶霜绸的披帛,爱不释手地展开来:“真是娇滴滴的好料子。明光丝源源不断地运进天衣坊,你们城主纵使是天仙也穿不过来。它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叶霜绸的脸色一变。
  碧灵最爱看人变色,嫣然一笑:“明光流照纱,天下最奢华的匿形法器,要四十九名以绣入道的顶级绣娘,耗尽心血方能织成,条件极为严苛,还只能用一次。谢泓衣要你做的,是藏起所有人,直到他归来。”
  叶霜绸爽快道:“流照纱已经织成,即使你杀了我也无用。”
  “怎么会?”碧灵讶异道,竟一把握住叶霜绸的手。
  碧灵的手小巧温滑,融化的小羊脂皂一般,让人心中一荡,叶霜绸的手,虽指腹光洁如婴儿,却遍布伤痕。
  “一次又一次地磨掉茧子,只为了不勾破衣料,叶姊姊,你可真不容易。”
  叶霜绸似笑非笑道:“我还用得着你这人妖心疼?说敞亮话。”
  风雪自檐上而来,灌入碧灵单薄的衣衫间,它的手指突然以惊人的力量,钳住叶霜绸的双手,眼中一片妖异的碧光。
  从它雪夜叩门以来,叶霜绸第一次感到危险逼近。
  极度森冷的不祥感,让她的神魂都开始颤抖,手背上慢慢地沁出冰霜。
  “我是来唤醒你的啊。”碧灵道,“连冰雪都在亲近你,你忘了吗?”
  “不,别说了!”叶霜绸失声道。
  手背上被碧灵掐出的小窝,透骨生寒。
  “长留覆亡至今,你安闲得够久了,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你忘了吗?长留的第一个雪练信徒,刺杀长留王的刺客,是叛徒,还是功臣?”
  叶霜绸的嘴唇疯狂颤抖着,寒气入体,汇集在她背后的雪骨上。
  “大梦一场啊,霜女!”
  “不是……不是这样,我不记得!”
  “当年,你因那样的恨意,打动了雪灵,居然也能忘记吗?二十年一转眼,哈哈哈,你竟成了谢泓衣的心腹,手握影游城的生死!”
  碧灵厉声道,将一件残破的华服,掷在了地上。
  那是天衣坊中,藏得最深的一件衣服,繁复华丽,却薄如蝉翼,看得出绣者用了多少心思,却像被野兽撕咬过,遍布爪痕,还沾了粗黑的毫毛。
  叶霜绸如被抽去骨头一般,猛退一步,一把抱住那衣裳,瑟瑟发抖:“不是,不是!那时候,春蝉……我的妹妹,我们这些外放学艺的绣女,好不容易得到回宫的机会……她才十四岁啊,那么兴高采烈,去向殿下献衣……我把最好的机会都给了她,可她却死了!是王上下令驱逐我们,说她损毁衣裳,行迹疯迷,窥探太子!她什么也没有解释,就一头撞死在了长留宫外。
  “怎么可能啊?我看着她绣那件衣裳,花了多少心思,一针一线,都是我们的命啊,献衣之前,她每夜都会挑灯起来,看了又看,眼睛那么亮,像血绣的灯笼一样,怎么可能会损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