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季小侯爷现下竟然还好意思问他为何不吃。
  对上崔杳似笑非笑的目光,季承宁一下转脸,四处巡视。
  闲云坊内人多,前面更是摩肩擦踵,围着个半丈高的台子挤做一团。
  乐声顺风而来,有穿云裂石之音。
  季承宁曲起根小指,勾了勾崔杳的袖子,讨好似的道:“表妹,到前面看看。”
  崔杳叹笑了声,与他并肩上前。
  黑压压的人群将高台围了个水泄不通,季承宁抬头,只见被铸成莲花似的台子上,九个乐人正做飞天之舞,着彩衣,身披金绿二色纱帛,手腕脚踝上的金铃随舞者的动作叮当作响,与乐声混杂交错,愈显动人。
  在斜后方,有两乐师跪坐在席上演奏,一敲羯鼓,一弹琵琶。
  随着舞步越急,舞者曼丽的裙摆与纱帛一道翩然而已,若花瓣般向外绽开,琶声也越急,嘈嘈切切,既豪迈大气,又不失灵动飘逸。
  季承宁不愿意过去挤,又好奇那乐师的模样,便仰着头去看,目不转睛。
  甜腻腻的香时不时地从袋子内随风吹出来,侵染上衣料,叫小侯爷也成了个大号的点心,灯火葳蕤,人面莹白如玉,好像咬一口也能流出蜜糖似的内馅。
  崔杳温柔地问:“要不要抱着你看?”
  季承宁随口道:“好啊。”
  话音未落,季承宁忽地意识到不对。
  这可是崔杳!是个姑娘家。
  季承宁咬了下舌尖,朝崔杳讪然一笑,“我还以为是平之沐芳他们,让表妹见笑了。”
  转念一想,明明是崔杳提起的话茬,他虽答得不过脑子,崔杳这刻意去问的人更可恶。
  崔杳扬唇,也笑,“原来世子和朋友们是这样亲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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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试问郎君,人面花面相辉映……
  季承宁不以为意,玩笑道:“更亲近的表妹还没见过呢。”
  话音未落,喧嚣声大起,人群一下子都往前。
  季承宁疑惑地转头去看。
  高台上,弹琵琶的乐师已站了起来,手中抱得不再是方才的琵琶,而是一把精致非常的银弓,他从侍婢手中取来一支箭,拉紧弓弦,慢悠悠地扫了圈众人。
  就在季承宁偏头的瞬间,乐师松手,只听“嗖”地一声响,箭急急离弦,朝台下飞去。
  只在须臾之间。
  一道红陡地在小侯爷眼前放大,用弓人准头极佳,下一刻,那只“箭”已插入季承宁发冠。
  花枝破空而来,冲撞发冠,两片金桐叶相撞,叮当作响。
  季承宁惊瞪大了眼睛。
  崔杳松开压着扳指的手。
  他要去扶季承宁,刚抬手,那仿佛被吓呆住的小侯爷却扬起唇,大笑道:“好箭术!”
  众人不约而同地去看是谁得了这彩头,回头一看,但见一少年人发冠上插着花,华衣博带,金冠簪花,更有秾丽容色,其眉目之艳,远胜红花之妩。
  兼之此少年身侧还立着和他年岁无甚差别的女子,亦是世所罕见的好样貌,二人站在一处,当真连璧一般。
  “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气氛愈加热闹。
  乐师俯身一拜,笑道:“这花能入小郎君发间,是此物之幸事,今日乃花朝,小郎君发间的晚山花是花朝时芜园内开的第一朵,愿小郎君如此花,来日蟾宫折桂,拔得头筹。”
  语毕,即有侍人捧着托盘上前,向季承宁奉酒,“小公子福运双全,不知可赏脸,满饮此杯?”
  “晚山?”季承宁笑看崔杳,“实在有缘。”
  崔杳微微笑,“是。”
  季承宁要去拿酒盏,却满手的东西,眸光一转,求救般地看向崔杳。
  后者登时了然,他静默半秒,抬手拿过酒盏,轻声道:“酒烈,不可多喝。”
  季承宁和他撒娇卖乖,“我就喝一口。”
  却想,表妹哄我,他如何知道这酒烈?
  崔杳持盏,还未送到季承宁唇边,他已是张了嘴。
  从崔杳的角度看,小侯爷未免太着急了,唇齿半开,两排牙洁白如贝,为了便于饮酒,一条软舌乖乖压在口中。
  崔杳手顿了下。
  季承宁却迅速地垂首,张口轻咬酒盏边缘,崔杳毫无防备,竟真叫他倾斜了酒盏,澄澈的酒液倾出,滑了小侯爷满口。
  他仰面,将酒一饮而尽。
  崔杳眸光发沉,季承宁却朝他眨眨眼,一派狡黠。
  然而季承宁面上的得意还没持续一秒,就微微色变。
  酒是花蜜酒,入口极绵柔甜蜜,滑入嗓子里,方觉火辣辣地烫。
  乐师大笑,“小郎君豪爽!”
  季承宁也笑,极顺手地把糕点袋子塞入崔杳手中,自己则扯了腰间玉佩,搁在托盘上。
  动作可谓行云流水。
  “咔。”
  玉与托盘相撞。
  乐师一愣,正要开口推拒,却见那小公子已拉着身旁姑娘越众而去。
  他居高临下,因而很容易地就能看清,那姑娘长睫微垂,半恼半嗔的模样。
  乐师方才全部注意力都在季承宁身上,乍然看清他身旁人的样貌,神情微微变。
  是,他眼花了?
  乐师惶然,正要揉揉眼睛,那姑娘却好像感受到了他的打量,琉璃色的眼珠向后一瞥。
  正与他探究的视线相撞。
  乐师脸色陡地灰败一片。
  季承宁从发冠上摘下花枝,崔杳正要去接,他却再度将花插入发中。
  只是,这次是鬓边。
  如墨青丝与娇艳欲滴的晚山花相映。
  季承宁歪头扶鬓,笑看崔杳,“试问郎君,人面花面相辉映,花好?奴好?”
  酒意氤氲,灼得季承宁眼中泛起了层水光。
  崔杳凝视着他,说:“花好。”
  季承宁轻嗤,“表妹,”他竖起一根手指,在自己面前晃了晃,“好没眼光。”
  酒太烈,他连舌头都有点捋不直,含含糊糊的,唤起人来,恨不得打上十八个弯,就腻歪得厉害。
  话音未落,鬓边插得不甚紧的花就便往下滑,小侯爷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晚山坠地。
  虽未沾染尘土,但到底戴不得了。
  季承宁惊道:“我的花!”
  崔杳偏身,随手拿了张面具,听季承宁道:“可惜。”
  “可惜什么?”
  一枝花而已。
  是在可惜花呢,还是在可惜,给他簪花的——“可惜表妹喜欢晚山,我还想你看我多戴二刻。”
  崔杳一愣。
  看季承宁笑着抬头看他,绮丽多情的眼中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艳杀红花,又,近在咫尺。
  语毕,季承宁眼前骤暗一暗,他下意识闭上眼,只觉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罩在了他脸上。
  他睁眼。
  是张面具。
  只一瞬间,崔杳就后悔给他戴面具了。
  这张面具并未遮盖整张脸,拿朱墨勾勒出狐狸华丽细长的眉眼,又饰以金粉,光彩夺目,上半张面具精美繁复异常,却露出下半张极素净的脸,唯有一点唇瓣朱红莹润。
  季承宁也不问崔杳为何要这么干,仰面道:“好看吗?”
  崔杳抬腕。
  一只苍白得仿佛凝了霜雪的手在眼前陡然放大。
  面具下,小侯爷狭长曼丽的眼有一瞬圆睁。
  时下女子惯用的木犀花油的清甜、淡得不能再淡的,独属于檀木衣箱的木质香,还有点,幽冷的铁腥气。
  几种味道交织混杂,肆无忌惮地侵蚀着季承宁的感官。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下一秒,这只手就落到他耳侧,他只听得沙沙作响,擦磨着耳垂,带起阵令人心烦意乱的痒。
  “好了。”
  崔杳退后两步,放下手。
  “嗯?”
  崔姑娘言简意赅地解释,“方才戴歪了。”
  他付过钱,垂首道:“世子,我想去买些冰团子,世子可要用吗?”
  季承宁茫然地嗯了声,道:“这还需要表妹亲自动手,我唤侍卫去买就是了。”
  崔杳弯眼,声音放得很轻,“我还要去买两盒香粉,怕他们不知道颜色,请世子在此稍等我片刻。”
  季承宁酒意还没散,难得乖巧地点点头,“好。”他伸手一指不远处悬挂锦鲤灯笼的茶摊,“我在,我在那等你。”
  崔杳点头一笑。
  虽是他说要走,先大步向前的却是季承宁。
  崔杳转身,逆人流而过。
  季承宁不放心地转身去看,崔杳已不见踪影。
  他觉得有点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就揉了揉眉心,大步走向茶摊。
  闲云坊内多小路,崔杳轻车熟路地转了几次,遁入深巷。
  鼎沸的人声被隔绝在外。
  他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很轻微的声音,“主上,许承恩已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