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说着,朝前点了点,示意季承宁随他过去。
  季承宁思量几秒,紧随其后。
  缧狱极大,季承宁方才见到关押曲家人的牢房不过百中之一而已,二人一路走过去,哀嚎声求救声咒骂声不断,隐隐约约还有指甲狠命抓挠地面的嘎吱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许晟余光瞥向季承宁。
  后者眸光沉沉,满身煞气,竟,许晟心说,与此地十分相配。
  复行百步,许晟领季承宁入一别间。
  别间内只有桌案竹席等物,想来是绣衣司卫士们拿来休息,临时议事的所在。
  所有诡异的声响都已远了,时有时无,哀怨地萦绕在耳畔,更添恐怖。
  许晟坐。
  季承宁扫了眼席子,站在门边,姿态虽算不上戒备,右臂却绷得极紧。
  “小侯爷,你知道什么是春雨吗?”许晟忽地开口。
  不待他回答,许晟便继续道:“所谓春雨,乃是种来自海外瀛洲的秘药,服用后令人情欲高涨,”这与府医所言别无二致,“最开始,这种东西运到京中,不过拿它当个无足轻重的助兴之物,直到有一日,有人将春雨、血珠粉和酒吃下,而后竟神智全无,其人力大无比,又不知疼痛,小侯爷,你说,这药起有不有趣?”
  季承宁强压反胃,冷冷反问:“有趣在哪?”
  许晟一笑,“若功效仅仅如此,其实也不过尔尔,最妙的是,那人虽神魂不在,状若癫狂,却对服下药前,最后所见的,给他端酒的娼妓言听计从,令他割肤断掌都毫不犹豫。”说到这,许晟眼中就显露出了几分向往渴望之色。
  季承宁寒毛直立。
  不是恐惧,而是从心底的抵触和恶心。
  许晟三言两语,季承宁就彻底明白了曲奉之为何要如此小心,因为拿东西根本不是简单的春药,而是能拿来控制人的凶物!
  曲奉之竟敢偷运这种祸国殃民的东西入京!
  “不过这春雨虽好,但闹出了几桩极不光彩的事情,陛下便不许再买卖春雨,上有禁令,春雨量少又要从海外进入,风险太大,获利却少,这么多年,就迹绝了。”
  季承宁冷冷反问:“听许大人的意思,竟很遗憾?”
  许晟深以为然地点头,“小侯爷,你果真是个痴人,”他目光落在摇曳的火光上,“譬如我司中人,若要培养一精悍干练,又忠心耿耿的部下,你以为要多久?悍不畏死,视死如归的呢?十年,二十年?倘其难成大器,便是一百年也无用,可有了春雨之后,只要一点点,就足够他们为我赴汤蹈火了。”
  “小侯爷,你也是一司之长官,其中利害关系,想必你能明白。”
  季承宁冷冷笑道:“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谬论。”
  若以许晟所言,凡用过春雨的人尽皆失去理智,绝不会违拗主人的命令,倘主人要其自损自伤,视旁人性命如草芥,又或者,亲手杀害至亲挚爱皆照令从之,人岂非连禽兽都不如?
  更何况,其中还有诸多大患,若放任其蔓延,必定贻害无穷!
  许晟很喜欢季承宁的态度。
  他越是抗拒,越是厌恶,许晟就越期待,他知道曲奉之下场的表情。
  许晟语带叹息,“小侯爷,看在我算是你长辈的份上,我要告诫你一句,”季承宁警惕地看着他,“曲奉之已经到了圣上面前,你就算对他,对春雨再不满意,为了陛下的宠信、为了你的身家性命,”这个一直微笑着的男人终于露出尖锐的恶毒,“也要学着三缄其口才是啊。”
  许晟说什么?
  季承宁霍地抬头。
  许晟的意思是,陛下非但不会处置曲奉之,还会对他加恩重用?
  倘若许晟先前告诉他的药效属实,陛下怎么可能不杀此人?!
  季承宁一时心乱如麻,种种念头疯狂翻涌,逼得他耳边隆隆作响。
  许晟微笑着看他。
  季承宁强压动摇的心绪。
  许晟的话如何可信?
  季承宁定了定心神,迅速冷静下来。
  或春雨药效是假,或曲奉之面圣是假,或陛下将放过曲奉之是也,又或许,都是假的。
  他扬唇,也朝许晟露出了个微笑,“多谢许大人告知。”
  看他神色镇定平静,许晟深觉失望。
  不过,转念一想,季承宁如此信任他心中一尘不染、待下宽和的圣明天子,等下,季承宁会流露出怎样的反应呢?
  会不会比季琳知道永宁侯身死时,更有趣?
  内室寂静无比。
  空气中若有血腥气翻涌,还有点,龙涎香的味道。
  季承宁精神一震。
  他这是整夜没睡出幻觉了?
  不,这个想法立刻就被季承宁否决。
  不是幻觉。
  同龙涎香一道而来的还有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了。
  许晟笑。
  就在他起身的刹那,内室门口闪过了道身影。
  季承宁愕然地睁大眼睛,是秦悯?
  秦悯见两人都在,被吓了一跳,而后神色立刻平稳,笑道:“可巧,两位大人俱在。”
  语毕,面上笑意顿时散去,“传陛下口谕。”
  季承宁与许晟下拜,“陛下圣安。”
  “朕躬安,”秦悯一板一眼地答:“曲奉之之事朕业已知晓,经绣衣司轻吕卫查实,一切皆是误会,血珠为禁物本无明律,无心之过,过而不罚,以昭天家宽仁。实不该如此劳师动众,将曲家人放回,所扣之物一律还给曲奉之,此事到此为止,尔等各回原职,不必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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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本章红包掉落,啾咪。
  第37章 “只有我不会。”
  什么?
  季承宁霍然抬头。
  少年人瞳仁紧缩,显然不可置信到了极致。
  又惊愕又疑虑又质疑,种种情绪混杂在一处,唇瓣开阖,又生生忍住了。
  许晟满意地收回目光。
  “两位大人,”秦悯宣完旨立刻又换回了一副笑面,“奴婢可说明白了?”
  许晟笑道:“秦公公哪次旨意宣得不明白。”
  秦悯哈哈一笑,余光往季承宁的方向一瞥,哎呦了声,“地上凉,两位大人快起来。”又亲亲热热地步扶季承宁,“小侯爷的手怎么这样冰,可要老奴替您和陛下告假,您回去歇歇?”
  “多谢秦公公。”季承宁面容雪白,“我无事,不过地牢太冷,有些着凉罢了。”
  “小侯爷无事,奴婢就放心了,两位大人都是国之股肱,倘伤着一星半点的,该让陛下忧心了。”太监的手白且软,算不上热,但也不冷,季承宁被他握着手腕,只觉好像被一团面紧紧裹住。
  又亲密地寒暄两句,秦悯放快步离开。
  转身的瞬间,太监脸上的笑容立刻连点影子都不见了。
  这鬼地方,秦悯强忍着搓手臂的冲动,可真冷。
  甬道漫长,有人犯认出了秦悯,一下扑到栏杆旁,尖声求道:“秦公公,秦公公是不是陛下有旨意,要放罪臣出去了,秦公公——”
  秦悯猝不及防,差点被这只手拽住。
  这只手瘦得有骨无肉,不过一层薄薄的皮附着在骨架上,鹰钩似的干枯锋利,满指缝黝黑的东西,不知是干涩的血还是泥巴。
  “啪!”
  剑鞘带起阵利风,狠狠朝手背上一击。
  那人吃痛,猛地收回手,怨毒地瞪过去,正与许晟对视,他打了个寒颤,迅速缩回牢房深处。
  “这么久了,还学不会规矩,”许晟从袖中掏出一条手帕递过去,“秦公公受惊。”
  秦悯接过,随意擦擦手,低笑道:“季小侯爷到底年岁尚轻,不若许公老成谋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许晟笑,“秦公公谬赞,请。”
  季承宁头脑一片混乱,定定地盯着墙壁,上面道道裂纹,细长黝黑,就像是,许晟弯起的眼睛。
  他被自己的比喻恶心得一下清醒,大步踏出内室。
  正与出来的曲平之相撞。
  他衣袍下拜被染得黑红,显然是之前被用了刑,最后一个出来,步伐还有些踉跄。
  季承宁伸手去扶。
  曲平之颤了下,而后猛地拍开季承宁的手。
  “啪。”
  皮肉相接,发出一声清脆地响。
  四目相对,皆惊愕无措。
  季承宁僵硬地放下手。
  后者倚靠住墙,与漆黑的墙面相映,显得少年人面色愈发惨白,“我,我听许大人说了,家兄与小侯爷的事原是误会,”他勉强露出一个笑脸,“是误会就好,我还以为小侯爷真要拿我哥哥做……”
  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摇摇头,苦笑着说:“不过,像我等这般低微的身份,便是有成百上千,也垫不上小侯爷的青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