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他不语先朝季承宁笑,“小侯爷,有旨意。”目光一垂,落到季承宁腿上,“陛下吩咐,季承宁不必跪听。”
  “谢陛下。”季承宁深深垂首。
  “传朕口谕,贡生罢考围堵考院,事关重大,朕命你全权处置此事,兹事体大,万万谨慎,勿要让朕失望。”
  季承宁应得掷地有声,“是,臣领旨。”
  来使眼中闪过抹惊讶。
  此事绝对算不上美差,其中牵涉的世家贵胄众多,若做得好,是职责所在,若做不好,必然会使得罪这些豪族亲贵,更会使龙颜大怒,吃力不讨好。
  连许晟都借故躲了出去,不然他家公子早不病重晚不病重,怎么就赶在贡院被围那一晚不省人事了?
  可季承宁竟全无勉强,他阅人无数,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小侯爷此刻表现出的情绪皆出自真心。
  来人不由得一乐。
  这小侯爷看着精明,莫非是个傻的不成?
  送走公公,季承宁将事情与众人交代一遍,令李璧、江临舟并五个行事持重的护卫去大理寺要人。
  李璧一怔,“要谁?”
  季承宁微微一笑,“自然是,带领考生们闹事的,张毓怀了。”
  江临舟接过令牌,也不多,“是,属下等领命。”
  目送一行人离开,季承宁则踱回书房,信手拿起一张崔杳写好的文书,一目十行,感叹道:“张毓怀,翰林院侍读学士之子,其人十六岁中举,乃是乡试第一,啧,书香门第啊。”
  崔杳道:“关乎清流,”他为季承宁斟茶,“若从重处置,必使言官议论纷纷。”
  季承宁满不在乎地摆手,“且不管言官。”
  言官弹劾他弹劾得还少了?他今早就算今早早膳多吃俩韭菜盒子言官都得骂他为官奢侈,不顾黎民百姓。
  季承宁连自辩折子都不写,全当御史台放屁。
  嚣张得言官弹劾他的折子又多了十几份。
  “陛下要我谨慎处事,”季承宁沉吟道:“就是要安定人心,不要将局面扩大的意思。”
  崔杳微微一笑,语调温柔,“毕竟,龙椅上至高无上的君王不在乎公平与否,君上在意的唯有如何平息人言民愤,稳定局势。”
  而已。
  季承宁瞥了他一眼。
  惊悚地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越来越习惯崔杳这么大逆不道的说话方式了。
  虽则大逆不道,但,是实话。
  季承宁无从反驳。
  伸手在自己脖颈上一划,沉下脸恐吓道:“不许诽谤朝廷。”
  崔杳轻轻一笑。
  不觉可怖,视线却顺着季承宁的动作下意识滑动。
  正落到季承宁自然滚动的喉结上。
  不知为何,他喉口也跟着滚动了下。
  只是,无比滞涩。
  梦中景象再度浮现脑海。
  但不过一瞬。
  崔杳觉察到季承宁的目光刮过自己的脸,以为自己偷看被觉察,一下收回视线,故作疑惑地抚了抚自己的脸,“世子,我脸上可有什么不对?”
  “没有。”季承宁回答。
  世事艰难纷乱,他的确没什么功夫去研究那玄之又玄的破梦。
  见崔杳欲言又止,季承宁又道:“很好看。”
  崔杳无言,顺从地垂下眼眸,“世……”
  却被猛地截断:“大人!”
  吕仲急急忙忙地小跑进来。
  然而甫一踏入屋内,他先感受到的却是一阵严冬冰雪般的阴冷,吕仲打了个寒颤,大着胆子朝冷意的源头看去。
  撑着下巴,慢悠悠等他汇报工作的季小侯爷,以及,他身后那个微微笑着的,崔先生。
  吕仲又打了个寒颤。
  他赶忙垂下头,“大人,有位贵人到了。”
  “哪位贵人?”
  吕仲双手奉上一枚盘龙黄玉佩,是那位贵人随手解下来的物什,“那位贵人说了,您看见这枚玉佩,就全然明白了。”
  这玉佩,季承宁瞳仁猛地收紧,殿下也有一块。
  殿下竟参与,不对,不对,细看之下这枚玉佩与殿下的玉佩有所差异,穗子上也没有编织象征着太子身份的华盖。
  是,哪位皇子的东西?
  “我知道了,请那位贵人进来。”
  语毕,只听一人朗声笑道:“我未通传擅入,承宁不会怪我吧?”
  崔杳冷漠地抬眼。
  季承宁朝声源看过去,只见那人身着褐金麒麟纹束袖袍,腰系玳瑁匕首,拇指间还戴了枚青玉扳指,俨然是刚跑马打猎完归来的模样。
  其人轮廓坚毅,自有三分英挺在其中,眉目与皇帝五分相似,亦是万里挑一的好样貌,英姿勃发。
  二皇子,周琢。
  “岂敢。”季承宁笑道:“不知殿下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殿下请。”
  一面说,一面递了个眼色。
  房中人立刻都出去,只留季承宁和周琢在一处。
  周琢笑道:“小侯爷公务繁忙啊,上次与你一道打猎,还是去年秋狩时呢。”
  因太子的缘故,季承宁与周琢不过时面子上的交情罢了,听他语气热络,季承宁亦笑,“我只怕自己武艺疏懒,引殿下见笑,故不敢与殿下同行。”
  周琢抚掌,“听承宁说话,使我心旷神怡,”说着一叹,“若是承宁愿意到我府上为官,那些个属官,本殿下就是全部裁撤了也不可惜。”
  幸而他说这话时太子不在,不然定然要冷笑出声:你的面子竟比孤还大,让承宁舍我而就一区区皇子属官,凭你也配?
  季承宁道:”多谢殿下抬爱。“
  表情中倒看不出什么感恩戴德欣喜若狂的模样。
  周琢只觉这位季小侯爷多年来眼高于顶的破毛病还没改,只因今日有求于人,压下心中不满,笑道:”奸人围堵贡院的事情,承宁大约已经知道了。“
  季承宁颔首。
  既然事情交给他处理,他没有隐瞒的必要,也瞒不住,更何况,他很想知道,周琢找他,究竟是什么打算。
  周琢长叹一声,“真是胆大包天,那奸贼的父亲到底也是个读书人,还是翰林,不自重身份也就罢了,为着点风言风语,竟敢如此放肆,哼,不过是个贡生,来日若真中进士,岂不是要翻天?”
  人心不足,周琢在心中冷哼,先朝以门第选官,本朝以科举选官,对于那些个平民百姓来说可谓天恩浩荡,他们不知感恩,还敢聚众闹事!
  季承宁笑道:“我亦如此觉得。”
  若放任策题泄露,长此以往,当真要翻天覆地了!
  周琢听季承宁赞同自己,虽在意料之内,面上笑意更真挚了三分。
  “唉,世间皆道水至清则无鱼,我若说科举全然不徇私,想必无人相信,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周琢义正词严道:”被贴出来的所谓状元人选我识得,小侯爷想必也认识,为人极端方,素日除了用功读书,酒色财气一概不沾染,听了张贴名次的事,只道这次自己不考试,以平黎庶之怒。“
  季承宁微笑。
  好一番,冠冕堂皇,厚颜无耻之言。
  他道:“请殿下放心,我一定彻查本案,还诸考生一个清白。”
  周琢想听的可不是这句话!
  他若要季承宁彻查,今日根本无需多此一举特意来轻吕卫,他要的是季承宁轻轻揭过!
  遂倒吸一口凉气,“承宁当真要这么做?”
  季承宁似乎被他吓到了,“敢问有何不可?”
  周琢面色沉重,“春闱在即,你若是彻查,少不得要请陛下推迟春闱,承宁,你想想那些考生,因为点无中生有的传言就闹得鸡犬不宁,你要是挡住了他们的上进之路,”他刻意咬重了上进之路四个字,“他们不仅不会感激你小侯爷明察秋毫,说不定,还会对你群起而攻之。”
  季承宁听他言之凿凿侃侃而谈,如置身漫天大火中,怒意将头皮都烧得噼里啪啦作响,怒气与荒唐感到了极点,他反倒露出了一个分外好看的笑容。
  周琢乍见他笑得开怀,仿佛被人堆了满身桃花,绮丽夺目,他话音为之一顿。
  季承宁虚心求教,“请殿下教我。”
  事情不费吹灰之力成功的欣喜与美人主动低头求教的得意一起在心中充盈,膨胀,周琢笑道:“这有何难,小侯爷处置了带头闹事的学子便是,他罪有应得,且不耽误春闱,你在陛下那也有了交代,岂非三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