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崔杳眯眼。
  李璧一惊,他甚至以为那东西是什么野兽,随着对方的靠近,浓郁的臭气扑鼻。
  那是一股皮肉腐败的臭味和馊味混合的味道,熏得李璧简直要淌眼泪,他强忍着不适定睛看去,面色惊变。
  竟然是个活生生的人!
  那是个男人,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他们看见的黑乎乎的东西其实是男人身上缠着的破布和凌乱的头发,他有气无力地躬着腰,贴地行走,所以远远望去显得十分低矮。
  他浑浊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李璧和崔杳,旋即,又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觊觎。
  尤其是在看到崔杳时,干瘪的喉结居然激烈地滚动了几下,眼神渴慕又贪婪。
  但,不是对美色的垂涎。
  而是,李璧毛骨悚然,饥饿。
  在他看来,这两个精壮的、白皙的、骨肉匀称的青年是无上珍馐,他居然是想吃人!
  李璧朝他伸出手,“老,老丈。”
  男人猛地后退了半步,一只手还紧紧插在胸口,似乎在护着某种东西。
  李璧有些无所适从地看向崔杳。
  却见崔杳手探入袖中,他心惊胆战,生怕这个脾气不好的崔先生动手,他下意识想要阻止,而后——崔杳拿出了一只饼。
  李璧还没等放下心,手无缚鸡之力的崔督运就上前两步,将饼送到男人面前。
  男人眼睛一下就亮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崔杳,忽地伸出两只干枯黑瘦的手,一把抓住饼,崔杳顺势松手,他不废吹灰之力地把饼扯到怀中。
  “砰。”
  他一直护着的东西落到地上。
  男人被吓了一跳,凶相立现,他猛地张开嘴,口内的牙已经被全然变黑了,牙齿东倒西歪,散发着恶臭的口狠狠朝崔杳的手咬去。
  肉,饱满的,活生生的肉!
  “崔……”李璧正要拔剑。
  “啪!”
  崔杳倏然抽刀,牙齿与锋刃相撞,男人大惊失色,猛地退后了好几步,而后竟手脚并用,飞快地跑走了。
  刚才种种示弱,居然是为了让他们放下警惕。
  李璧忙上前,“崔先生,你没事吧?”
  崔杳摇头,“我没事。”
  他捡起那根骨头。
  细细长长的一截,略有些弯曲,上面还覆盖着一层血丝,在有肉的地方落着几枚七扭八歪的齿印。
  人的齿印。
  李璧瞳孔陡然缩紧,“这是人骨?!”
  看大小,应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小臂骨。
  崔杳微一颔首。
  他一面手帕包了骨头,一面径自上前深入林子。
  李璧强压着汹涌的恶心感,快步跟上去。
  浓郁的臭气扑鼻。
  他这才意识到,他们方才闻到的味道不止是那男人身上的臭味,还有林子里飘散来的恶臭。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令人想要拔腿就跑的不祥味道。
  林木缺水早已枯死,黑灰色的枝干狰狞地伸向天空的方向,地面亦是死一般的黑灰,唯有,二人脚步猛地顿住,唯有眼前的壕沟内,有红、白、黄、绿种种异色交相辉映。
  是,已经溃烂,被开膛破肚的尸体,还有,层层叠叠的,累累白骨。
  “哕——”
  李璧转头吐了个昏天黑地。
  是恶心,是恐惧,还是痛苦?
  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他分不清。
  朦胧的泪光中,他看见崔杳站在数以千计的死人前,脸上毫无表情。
  李璧甚至感受到的愤怒,他想质问崔杳为何如此平静,简直没有属于人的感情。
  可下一刻,崔杳以手帕,将手中的小小骨头异常仔细地、专注地包裹起来,放入袖中。
  李璧怀疑自己看错了。
  不然他怎么会在那张冰玉一般冷漠的脸上,看到了抹一闪而逝的悲戚。
  崔杳转身而去。
  李璧吐得头晕眼花,强撑着跟上。
  二人飞快回到营寨。
  李璧苍白着一张脸,将事情如实禀报。
  出乎他意料的是,季将军的反应非常,非常平静。
  不对,不是平静。
  李璧盯着季承宁的脸想。
  是一种,失望与厌恨到了极致的麻木。
  他命军医准备好遮罩,亲自带了二百余人与他们回到刚刚发现尸坑的地方。
  此处本就不浅。
  四面还隐隐可见石壁,从前大约是拿来蓄水的深池,但死得人太多,无处安葬,或者说,他们没有家人给他们安葬,只得全部躺在深池中。
  诸军士无言。
  天色已晚,火光照亮一张张静默的脸,如同铁铸,唯有瞳孔巨颤,昭示着他们受到了多大的刺激。
  众人得季承宁下令,动作极快,挖旁边的土将深池填上,又在上面垒起了个三尺高矮的土包,以免有人挖坟偷尸。
  至于那截骨头,亦被崔杳放入坑中。
  待埋完尸首,季承宁扬扬手,无声地示意众人和他回去。
  一路无言。
  ……
  三日后,兖郡。
  因鸾阳已陷入贼手,朝廷一开始就让他们去离鸾阳最近的大城兖郡休整。
  兖郡郡守张问之似乎早就知道季承宁一行人将至,特意率兖郡大小官员在城门口等候。
  大军飞驰而来。
  张问之喜不自胜,忙小跑着上前,率先牵住了季承宁的缰绳,“这位就是季小将军吧,果真英姿勃发,一表人才!”
  季承宁面色淡淡,“李大人客气了。”
  郡守并不在意季承宁的态度,毕竟但凡京中来人,眼睛都恨不得长在九重宫阙上,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几位大人随我来。”
  军队被带进原本兖郡守军的驻地驻扎。
  季承宁等人则被引入馆驿。
  说是馆驿,其实用别院来形容更恰当。
  季承宁、周琰、几位京中随行的官员、还有季承宁特意吩咐带上的崔杳,各自沐浴更衣后,由貌美侍人引着入内。
  别院极偏僻,静谧。
  穿过九曲雕花回廊,季承宁眼前骤然开阔。
  但见眼前乃是个长百余尺,宽百余尺的花池。
  延药莲成片,芳香馥郁,人头颅大小的花朵下,乃是条条鳞片金灿灿的锦鲤。
  外面连河流都干枯了大半,这花池内的水却如此清澈,立在池边,即有凉气拂面,时闻潺潺水声。
  花池正中央是一水榭,整个楼台皆用檀香木,层层叠叠,共有四层七尺,楼台高矮不一,轻纱似雾,随水面上的风飘飘荡荡,远远望去,如蓬莱仙境。
  季承宁一步,一步地,随着侍人引导进入水榭。
  甫一入内,但觉冷气扑面,激得人浑身一震。
  他眼珠缓缓转动了下,看见他们身前的整个屏风,不对,是他以为是屏风的东西,其实是拿整块冰磨成的,以能工巧匠,点缀金粉,绘制了飘忽的仙山图。
  郡守见季承宁来了,殷勤上前,笑道:“兖郡僻远,招待不周,让将军见笑了。”
  季承宁好像才回过神。
  他弯起唇。
  “哪里,大人,过谦了。”
  眼中,却没有丁点笑意。
  -----------------------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出来了,可给我卡坏了。
  本章红包掉落,老婆晚安。
  第65章 他想说表妹,你离我太近了……
  话音未落,忽听身后响起一阵喧嚣。
  周琰被众官员众星捧月地簇拥而来,兖郡太守张问之忙上前,“殿下能赏前来,使寒舍蓬荜生辉。”他躬身,请周琰和季承宁入座。
  他心头却蓦地闪过一丝不安。
  叡王殿下神色尚可,可季将军面容虽然带笑,但不知怎么,莫名地令他……心惊胆战,只在看见崔杳出现后,季将军表情才稍霁。
  众人落座。
  周琰路上吃了大半个月的苦,见到今日布置暗道此地官员知情识趣,对兖郡太守不由得多了几分满意。
  当地官员奉承连连,有的道叡王殿下英明神武自有天家气派,也只有叡王殿下深得陛下信任,才让陛下委以重任,乃是诸皇子中之最,有的道季小侯爷简在帝心,更有甚者已畅想起了天兵一道,贼首必将弃甲卷旗来降,一时间笑语不断。
  宴席上觥筹交错。
  粼粼的水色倒映在楼台上,波光绚烂得令人头晕目眩。
  季承宁接过貌美侍人斟满了的酒。
  酒气醇厚,入口甜而不辣,只有最浓郁的果香。
  许是果子熟得太过,极致的香味在舌尖扩散后,季承宁莫名地尝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