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他与季承宁虽有数次亲昵非常的接触,之事皆隐匿在暗处。
  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下。
  “唰——”
  季承宁穿上衣服,他忽地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道:“你怎么还在?”
  崔杳沉默几秒。
  而后,才轻声细语道:“我不知世子是否要我服侍,未得明令,不敢退下。”
  一如既往的柔软,却,透着股砂石磨砺过的哑。
  季承宁急匆匆地系衣带,他只觉马车内热得都快没法容身,连脖子都通红一片,断然道:“出去,我不用你!”
  “好。”崔杳声音愈发温柔,“我先下车,等世子要用我,我便上来。”
  季承宁:“……”咬牙道:“快出去。”
  崔杳垂首,“是。”
  季承宁只听得身后一阵簌簌作响,大约是崔杳已经起身了。
  他心刚放下。
  却觉得脚踝处一冰。
  季承宁:“!”
  半是惊悚,半是刺激,弄得他脊椎骨都发麻,他不可置信地低头,只见一只手顺着屏风裂隙探入,此刻,正圈住了小狗,将它抱出来。
  好像,刚才冰冷的触感只他的错觉。
  原本细细长长的裂隙,现在俨然成了个成人拳头大小的空洞。
  崔杳温声问:“我抱它出去,不打扰世子。”
  季承宁终于忍不住,“快滚!”
  声音大的马车外的李璧都听见了。
  他被吓得缩脖子。
  大人和崔先生吵架了?
  然后,他就看见崔杳脚不沾地地飘下了马车。
  唇角,还有笑意未散。
  被上司骂了有什么可高兴的!
  李璧震惊。
  得益于崔杳的体贴入微,自请为奴为婢侍候季承宁,小侯爷足足冷了两日脸没理他,直到第三日醒来,发现自己居然枕在崔杳手臂上,脸还紧紧贴着对方掌心,惊得直接跳起来。
  是他不满崔杳待自己的态度过于狎昵在先,结果还是自己巴巴地往崔杳怀里凑,本能地贪那处让自己舒服的凉意。
  季承宁羞耻得简直想拔剑自刎。
  他双手掩面,“表妹,要不你捅我一刀吧。”
  虽是大早上,但空气里已经浮动着热意,灼得人心烦意乱。
  季小侯爷好似刚被从暖泉里捞出来,耳尖是红的,被掩住的脸是红的,里衣领口大敞,从崔杳的角度看,正好能看见青年将军胸口锻炼得当有力的起伏,竟然也泛着一层艳色。
  不知是尴尬,还是天气实在太热。
  崔杳皱眉。
  的确,太热了。
  小狗趴在季承宁腿上,见往日飞扬跋扈的主人垂着头,它以为主人受了委屈,竟胆大包天地摆出个攻击的架势,朝崔杳呲牙。
  崔杳看得好笑。
  他不理这个小的,只拿出手帕,去逗弄那个大的。
  雪白的巾帕拭过下颌处悬而未决的汗珠,季承宁一怔,下意识去攥崔杳的手。
  先抓入掌心的是一缕帕子。
  丝绸凉滑,好似一泓清泉落入手中。
  可丝帕的主人已经再自然不过地将手抽走。
  半晌,季承宁才道:“太热了。”
  崔杳看他。
  他启唇,扬声道:“李璧,你派人寻几户百姓问问多久没下雨了。”
  “是!”
  崔杳无言地盯着季承宁,又被要换衣服的小侯爷撵下马车。
  待季承宁穿戴整齐下马车,只觉热浪滚滚而来,炙烤得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发疼。
  他被晒得额头鼻尖都浸出了层细细密密的汗,扭头看崔杳,后者脸上居然连点湿润都无,依旧是个不会融化的雪魄模样。
  季承宁忍不住摸了摸崔杳的手。
  肌肤相接,温凉的触感令他险没喟叹出声。
  “阿杳。”他压低声音。
  崔杳偏头去听。
  季承宁关怀道:“莫要不把体寒当回事,早早看大夫。”
  崔杳瞥了他一眼。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季承宁却莫名地看出了种一言难尽的意味。
  他不明所以。
  正好哨卫打探消息回来了,回禀道:“回将军,这里是平城,距离最近的大城兖郡,”也就是陈崇他们目前栖身所在,“还有百十里路。据平城百姓说,平城已经四个多月没下雨了,他们这还不是最严重的,越往西旱情越严重,从去年秋天到现在,再没下过半滴雨水!”
  季承宁面色微变,“知道了,下去罢。”
  西边,鸾阳。
  他口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词。
  白日高悬,不止头顶发烫,脚下的土地似乎也在向外冒着热气,如置身炭火。
  他们来时还是青草如荫,杨柳依依,越近鸾阳越少见绿意。
  季承宁心中不祥的预感愈重。
  “噗通!”
  似有什么砸地的声音。
  季承宁猛地抬头,但见两个军士搀扶着个不省人事的人走到路边放下。
  季承宁拧眉,“快叫军医过来,”复道:“叫军医们熬好解暑的药汤备用,若有口含的丸药,就交给每队的伍长保管。”
  他沉思几秒,“传令下去,全军则靠河水、有荫蔽处休整,待到日落再行军。”
  “是!”
  此话既出,众军士被晒得黑亮黑亮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喜色。
  李璧有些犹豫,“将军,夜里行军是否不安全?”
  季承宁纳闷地看了他一眼,“谁不安全?”
  李璧被噎了下,这才想起他们带的是数千人,全副武装的军队,哪个山匪毛贼敢来滋扰?只有他们避之不及的份。
  “是,”李璧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属下愚钝。”
  “你说的也有道理,”季承宁慢慢道:“再派哨卫勘察地形、官道,骑兵在前,步兵殿后。”
  李璧双手抱拳,“是!”
  季承宁的命令很快传达全军。
  马车内。
  周琰烦躁地睁开眼,“怎么停下了?”
  “回殿下,季将军说先寻阴凉地休息,待日落凉快了再行军。”
  “胡闹!”周琰冷笑道:“我遍观兵书还从未见过有人夜里行军的,阮泯竟也不阻拦他!”
  下属立在马车外,此处无荫蔽,他只觉后背一下就湿透了,布料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他忍不住小声辩解了句:“回殿下,实在是太热了。”
  “再热难道能热死人?”周琰嗤笑道:“若夜里行军出了什么事,季承宁……”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线冷光,“罢了,随他去。”
  下属无声地退下。
  马车外,大军终于找到了阴凉地,扎营休息造饭。
  季承宁则策马在附近转了一圈。
  地面很干净。
  干净得简直诡异,除了沙土什么都没有,连草根都看不见多少。
  崔杳弯腰,捻了一把土,神色有些微妙。
  季承宁学着他的样子,在地上也捻了把土。
  他挖得比崔杳更深些,只觉土里混杂着什么柔软湿黏的东西,椭圆形的,密密匝匝地黏在一处,手指稍一用力,黏糊糊的汁水四溢。
  利刃刮过眼前而不变色的季小侯爷顿时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僵硬地拍了拍崔杳的肩膀,魂不在深地接过手帕,然后以一种能把自己的皮搓下来的力道狠狠地蹭手指。
  黏腻液体和灰土融合,瞬间将手帕染黑了一片。
  季承宁好像看见了自己已经离体的幽魂,半晌,干巴巴地开口,“是,什么东西?”
  “仿佛是还未成形的蝗虫。”崔杳柔声道。
  季承宁一下理智回笼。
  大旱之后多有蝗灾,蝗虫铺天盖地,凡所见都要啃食个干净,所以,蝗灾后往往伴随着□□,而后,必有大疫。
  季承宁神色沉沉。
  平城的百姓说鸾阳郡快一年没下雨,郡内情形简直令人不敢细想。
  季承宁扔下手帕,“回去吧。”
  二人并辔而还。
  待回营地,崔杳道自己想随哨卫向前看看。
  李璧热得都快和小狗一般吐舌头了,还自告奋勇,“将军,我想和崔先生同往。”
  季承宁若有所思,犹豫地看了眼崔杳,最终摆摆手,“且去。”
  二人领命离开。
  愈往内,土地愈发干裂,四下虽有林木,却无枝叶。
  不仅没有叶,连树皮都坑坑洼洼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大力撕扯过了,露出里面灰白的芯。
  “唰——”
  李璧拔剑出鞘,“谁?!”他大喝道:“出来!”
  树枝轻颤,片刻后,后面竟颤颤地走出来一个,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有气无力地伏着地面,缓缓向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