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在这种情况下,阮泯提议出城迎敌?
  阮泯被季承宁看得一惊,其实季承宁神色并无苛责,却给他一种被看破了心中所想的错觉。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强笑道:“将军?”
  季承宁扬了扬唇,“阮将军壮心不已。”
  “多谢,多谢将军夸赞。”阮泯硬着头皮道。
  此子年岁尚小,心机却远胜常人,再看季承宁,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忌惮。
  下一刻,却听季承宁扬声道:“来人!”
  “属下在!”
  拔剑出鞘,季承宁的命令掷地有声,“准备守城!”
  “是!”
  将军详细的命令一道一道地传达。
  季承宁居高临下,面色镇定而漠然,命令精准迅速、毫不犹豫,不像是初次带兵,全无经验之辈,倒像是久经沙场的夙将。
  洛京军除了剿匪之外,先前从未有过实战经验,众军官免不得有些惴惴,但见主帅指挥若定,心皆放下了大半。
  青年将军从容不迫,挺拔的身姿立在城墙上,灯影摇曳,纷乱生光,映得人仿佛一把已然出鞘的宝剑,寒光凌厉。
  足以,划破长夜。
  崔杳一眼不眨地盯着季承宁。
  他不知自己在看什么,却又无法移开视线,如被下蛊了似得,不可自控地追逐着季承宁的身影。
  看他临危不乱,看他运筹帷幄。
  众军士业已站好位置,只待敌军靠近。
  然而,先来的并非敌阵。
  却听阵阵喧腾,声若炸雷,在每个人耳边轰然爆开!
  惊愕地抬眼,只见敌众如同潮水,黑压压地从西边涌来。
  离得还不够近,众人看得最清楚的乃是个珠光宝气的身影,鹤氅翩然,与内里的巫紫色衣袍一道随风飞舞,望之,竟如化外真仙。
  他并没有骑马,而是乘着一只四人并抬的銮车,珠帘摇曳,拳头大小的明珠流光溢彩。
  季承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他在战场上乘銮车?
  反应过来后季承宁被生生气笑了。
  在銮车两侧,竟然还跟随着巨鼓,精壮的男子赤裸上身,打得鼓面砰砰作响,但不是他们之前听到的巨响。
  随着巨鼓声音越来越响,众叛军竟一起开口,高声念着什么。
  低哑的男音与雄浑的鼓声混杂在一处,夜风凌厉若鬼哭,苍穹黑若棋盒倒扣,唯有不祥的火光照亮一方天地,众人见到如此诡异的一幕,都生出了股毛骨悚然之感。
  南地方言季承宁全然不懂,信手抓来个兖郡的小兵,“他们说什么?”
  小兵从未离长官如此近过,还是个连张、陈两位大人都要小心翼翼侍奉的长官,紧张得要命,结结巴巴道;“他们大意是说入我神教,天地同寿,日月齐光,入我神教,永离苦楚,不坠轮回!”
  此言不但蛊惑人心,更令人心惊胆跳。
  他们虽算不上愚昧,但还是敬天敬神的,见到那为首者好像不怕死,还笃定了自己不会死,心头笼罩了层阴霾,下意识朝季承宁看去。
  季承宁皱眉。
  季承宁说:“嘀嘀咕咕说什么玩意呢,乱七八糟的听不懂。”
  季将军大手一挥,即有赤红令旗在半空中重重转了两圈,被火光照着,如潮水般定海的红龙。
  季承宁道:“距离够了,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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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老婆我头秃,先更这些,啾咪咪。
  第68章 阴霾缓慢地,粘稠地,自下……
  万箭齐发,箭矢如雨。
  寒光划破夜空。
  “嗖嗖嗖——”
  箭锋贯穿人体,血流如注。
  这本该是一场压倒性的胜利,装备精良的朝廷军对上乌合之众,毫无悬念可言。
  众军士是这样认为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然而——
  随着叛军的靠近,如同业火般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他们全身。
  在城楼上的军士皆震悚地睁大了眼睛。
  这些叛军,与其说是成建制的军队,更像是,刚从土地挖出来的活尸。
  叛军们皆衣衫褴褛,身上莫说是甲胄,连完整的衣料都无,前排的叛军瘦骨嶙峋,火光照耀下,他们双颊凹陷,浑浊充血的眼珠子却向外凸起,好像下一刻就要从眼眶中脱落。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些人肌肤上血色蔓延,但不全是箭伤,而是狰狞嶙峋的肉花,层层叠叠地盘踞在肌肤上,最外部已经发黑,如同被火焰烧着的枯木。
  他们周身上下最完备的东西就是武器,剑锋寒光闪烁,却衬得他们模样愈发可怖诡异。
  “咕噜。”
  不知是谁喉结紧绷地滚动了下。
  “那还是,活人吗?”有人颤声道。
  在前方的叛军并非精钢不坏之身,箭簇刺穿□□,血肉横飞,却无法阻挡他们步伐,拖着溃烂的双腿踉踉跄跄地前进。
  “难道,难道那人真有邪术,能使死人复生,行动自如?”
  惊恐的议论顿时蔓延来开。
  与此同时,空灵缥缈的声音还在继续吟诵。
  “入我神教,天地同寿,日月齐光……”
  与空冥的铃音混杂在一起,让人寒毛直立,又,忍不住迷乱。
  阮泯没有第一时间出声,反而看向季承宁。
  第一次领兵的青年将军扬声道:“传令下去,那些叛军只是感染了疫病的病人,并非死尸!”
  命令一声声地传达,却在反复的吟诵中模糊不清。
  世人皆苦……
  谁能免之……
  世情如此,人间多苦,人与畜生无异,不得已引颈受戮,被吃干抹净,敲骨吸髓,何不入我门下同修,以享来生安乐?
  千般汲汲营营,万种餐腥啄腐,最终不还是成为一抔土,为他人功成做垫脚石。
  箭簇刺入人体,溅出一蓬蓬艳丽的血花。
  然而,被扎得已看不出人影的叛军士兵只要一息尚存,他们哪怕咬着刀,也要艰难地爬向城墙。
  魔魅的低语好像就在耳畔回荡,空灵反复的铃音,还有,血肉模糊的人体,在城楼上的兵士看来,简直如同噩梦一般。
  “将军,这样不行!”李璧单膝跪地,铁甲与地面相撞,发出“咔”地声响,“属下愿意率兵出城!”
  季承宁断然道:“不可!”
  李璧愕然地看着他,“将军?”
  季承宁沉声问道:“他们身上定有疫病,若你率军出城,感染后,当如何?”
  李璧脱口而出,“属下蒙受国恩深重,不畏死!”
  “蠢话!”季承宁差点没踹他一脚,“本将军还不想现在就给你们收尸。”
  “只是……”李璧狠狠咬牙。
  这些叛军固然没有破城之能,但难道要放任他们蛊惑军心吗?
  若引得军中震恐发生营啸,后果不堪设想。
  季承宁目光快速在人群中移动,落到那被信众团团簇拥的紫衣人身上。
  他与此人之距有足足七十丈,这样的距离,就算弓箭能够到达紫衣人身边,想要在数千人之中射中一人,何其不易。
  何况,那非靶子,而是个移动的活物。
  可,若不加以阻止,必生大乱。
  蛊惑人心的吟唱还在继续。
  似有人贴着他的耳后低语,声音低沉而曼妙,循循善诱地吟唱着:“世人皆苦……”
  季承宁信手扯过一把硬弓。
  青年将军眯起眼,屏息凝神。
  一线寒光凝聚在箭簇上,熠熠生辉。
  随着季承宁调整方向,直指紫衣人!
  一瞬间,李璧忽地发现季承宁身上的气韵变了,既不张狂,也不恣意,但又不死气沉沉,而是一种,隐藏在静水下,几欲爆发的压制。
  好像干扰他的一切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李璧和其他军士连大气都不敢喘。
  阮泯满面愕然,季承宁要做什么?
  他为何不派李璧出战?纵然有传染病又能怎样,解除眼下之围才是最重要的,若真感染了,大不了再将出城的军士处理掉便是,慈不掌兵,为将者最忌讳的就是心慈手软!
  难道季承宁以为自己能射中那紫衣人吗?
  “季承宁!”
  一声怒喝从起城墙台阶处传来。
  越来越近。
  风掠碎发,季承宁一动不动。
  他眼中此刻只有那个小小的紫点。
  “你在干什么?”周琰怒喝道:“兵临城下,你为什么不主动出战?你难道想拥兵自……”
  话音未落。
  “砰!”
  周琰只觉腹部处剧痛蔓延,竟是一记重拳毫不犹豫地怼上他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