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譬如他眼前的盆景,乃是金片为叶,白玉做枝,雕工精美非常,脉络爬藤无一不栩栩如生,盆则是用整块翠玉雕琢,树下异色彩宝当垫石,熠熠华光照得人面都发亮。
  季小侯爷见后拿手指勾动了两下金叶子。
  叶片相撞,声音有种清脆贵气的好听。
  “收着吧。”他漫不经心道。
  来送东西的官员闻言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像不是季承宁收了他们的孝敬,而是捡了天大的便宜,又赶忙躬身说了一筐赞美之词,方千恩万谢地走了。
  满室宝光。
  越发显得立在房中的人容色绮艳,俊美无匹的皮囊内偏偏还要嵌一双桃花似的眼,神色流转间忽若有光。
  简直就像,这些随便拿出一样都价值连城的珍宝修成了人形。
  “阿杳,寻我有事?”
  刚刚进来的崔杳回神。
  他听见自己语气平静地回答:“并无要事,只是,”话音一顿,“只是属下想着公务繁忙,请世子好些休息。”
  季承宁见他一本正经,笑着逗他,“这下有单独的厢房住,阿杳可要称心如意了。”
  他半侧着身,一面同崔杳说话,一面手欠地掀起箱柜上摆着的并蒂莲花玉香炉的盖子。
  崔杳目光晦暗不明。
  烛火融融,落在青年将军上扬的唇角上。
  漫不经心,却又,好看得让人心怨。
  全然是他上下求索,费尽心机,而季承宁就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他。
  笑他白费力气。
  笑他自讨苦吃。
  不,不,季承宁不会这样,他根本不会在意这点无伤大雅的爱慕,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纷乱繁杂,痴惘癫狂的心绪。
  话音未落。
  季承宁后腰处一紧,腰身陡地与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严丝合缝地贴住,他猝不及防,下意识想躲避,奈何前面就是箱柜,身体往前倾靠。
  背后的躯体紧实,冷硬,简直不像……季承宁思绪又一瞬飘散,不像个女子。
  “咣当——”
  撞得本就缺了一条腿的柜子剧烈摇晃,被倒扣放着的圆润香炉盖一晃,遽然向箱柜边缘滚去!
  只在瞬息之间,眼见炉盖摇摇欲落,季承宁顾不得推开崔杳,伸手一把按住炉盖。
  有只手比他慢一些,从他肋侧穿过,精准地按到他手上。
  “咔嚓!”
  玉是温润的凉,手背上则是非人之物的冷。
  季承宁手背被冰得颤了下,想要抽走,手背上的冰凉东西却不愿意让他如意,紧紧地按住他的手背,手指移动,当着季承宁的面,插-入其中。
  崔杳与季承宁一道扣住白玉炉盖,他垂首,在后者耳畔低语,“小心。”
  冰冷的,存在感极强的身体还紧紧贴着他的后背。
  啧。
  季承宁有点不快地想,阿杳怎么垫得这样高。
  他纷乱的思绪因这句倒打一耙的小心回转,被气得发笑,“若非你突然凑过来,本世子也不会不小心。”
  崔杳毕恭毕敬地认错,“是属下疏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另一只手擦过季承宁的脖颈。
  在季承宁要回头怒视他的时候,穿过肩膀,轻轻放到香炉上。
  修长的指探入炉内,指腹擦磨,在雪白的炉内壁游走擦磨。
  “属下从未见过如此精巧的香炉,一时看呆了,还望世子见谅。”
  季承宁微微笑,“想要我见谅,”手肘不轻不重地往后一怼,正抵住崔杳的小腹,“阿杳,你总得先松开我吧。”
  “属下欣赏宝物欣赏得入迷了。”崔杳垂首,毕恭毕敬地侧身。
  季承宁脱离他不算拥抱的拥抱,倏地拉远了与崔杳的距离。
  在季承宁没有注意到的空挡,手指悄无声息地移动,一点暗红从指尖落下,不偏不倚地落到香炉正中央。
  崔杳盖上炉盖。
  季承宁打了个哈欠,“阿杳,天色不早了,今日如此疲倦,还是快回房休息吧。”
  崔杳垂首,“是。”
  待崔杳离开,季承宁又环顾了一圈这一卧房华美的金玉,嗤笑了声,他不耐地踢掉军靴,合衣倒进床榻。
  烛火尽灭,房中倏地陷入一片漆黑。
  季承宁躺在床上。
  他在城楼上不觉得有异,待安歇时才意识到自己手臂又涨又麻,肌肉撕裂般地剧痛,不动还好,稍稍一动弹就——“嘶。”季承宁疼得呲牙咧嘴。
  相较之下,充血肿胀的双腿处传来的疼痛反倒能轻易忽视了。
  季承宁阖上眼。
  丝绸柔滑,他睡了半个月的马车,乍然躺在一张软床上反倒不舒服,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空空的没有支撑。
  被褥凉滑的触感,更让他想起,某个恶鬼肌肤的触感。
  季承宁恨恨地揉按了两下手臂。
  房舍窄小幽暗,季承宁又关了门窗,不多时,只觉鼻息有点发热,但并不是烫,相反,暖意融融的很舒服,甜美而温暖的香气被呼进鼻腔,蔓延至四肢百骸。
  季承宁闷闷地吭了声。
  睡意渐浓。
  他终于不再乱动,而是背对门窗侧着身体,呼吸起伏渐渐平稳。
  “嘎吱……”
  年久失修的门发出一声幽微的响动。
  季承宁长睫轻轻动颤了下,旋即又恢复平静,似乎浑然未觉。
  阴影悄无声息地蔓延。
  潮水般地从门边,流淌到床前。
  阴霾低垂。
  高大的身影缓缓靠近,粘稠地,自下而上地,附着季承宁全身。
  将他密不透风地笼罩。
  季承宁倏然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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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终于,终于写出来了。
  晚安老婆,啾咪。
  第69章 “无事,只是,床……塌了……
  那鬼影似乎早有预料,不等季承宁睁眼,一道轻飘飘的黑绸就被覆盖到眼睛上。
  季承宁欲扯掉绸带,对方却比他更快,被皮革包裹的手指一把扣住季承宁的手腕,狠狠向他脸侧压去!
  腕骨处附着的东西无比冰冷,润滑,又有些黏腻,就像是——季承宁呼吸发急,就像是,沾了人血的毒蛇。
  毒蛇蜿蜒游走过,它认定的领地。
  蛇尾刮擦过微微有些变形的腕骨,带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痒。
  季承宁岂能让他如愿?
  被绸条下覆盖的眼眸瞬间凛然,内里竟毫无睡意,他未被压制的腿猛地屈膝向上一顶,狠狠朝那不知人鬼的东西的小腹撞去。
  “砰!”
  骨与肉相撞,对方好像吃痛,闷闷地吭了声。
  二人你来我往,衣料簌簌生风,不过须臾间已过了数十招。
  季承宁身下这张床本就窄小破旧,经不住两个大男人这般折腾,床脚摇晃,发出“咯吱咯吱”,好像马上就要散架的声响。
  青年将军两条有力的长腿死死地禁锢着他的腰,鬼影眸光一转,作势要起身,季承宁腿上用力,一把将人拽回身前。
  两具精悍身体猛地相撞。
  呼吸陡沉。
  季承宁见对方被缠得动弹不得,唇角一扬,竟露出了三分得色。
  怒火炙烤得周身血液沸腾,冲刷得理智都岌岌可危。
  城楼上,季承宁第一次正式统领军队,他不过凡夫俗子并非草木,焉能不觉紧张?箭矢如雨,射中的叛军却是活尸般的可怖模样,诡异的纶音入耳,军心大乱,他不动声色地稳住局面,紧贴脊背的里衣却早被浸透。
  那些强行压抑的,生死之交的恐惧、厌恨、还有面对危险被激起的,战栗的亢奋一道汹涌而来。
  亟待一个宣泄的,方式。
  他鬓发散乱,薄汗把发丝黏黏地贴在唇畔,被乌黑的带子遮住眼睛,似格外示弱于人,偏偏唇上还挂着一以贯之的,挑衅得意的弧度。
  季承宁略略仰面。
  柔滑的绸驯服地压住笔挺的鼻骨。
  他抬手,要扯掉绸缎。
  可对方不许,遽然出手,扣住季承宁手臂上的一处要穴,曲起指骨,用力一点。
  “嘶!”
  季承宁不期如此,腰身猛地弹了下。
  好似条被人扔到油锅煎烤的鱼。
  这正是季承宁方才拉弓挫伤的胳膊。
  季承宁反手想扇他,忽地想到此人一直戴着铁面具,深深吸了口气,恨恨地放下手。
  鬼影空闲的那只手抬起季承宁的脸,他疼惜地欣赏着季承宁因痛而蹙紧的眉,温声细语道:“活该。”
  季将军怒,“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给我滚。”
  恶鬼温柔地说:“我可不滚,我若是滚了,谁来照料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