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季承宁动作顿了顿,眸中闪过抹思索之色。
  他不答,恶鬼也不要他回答,手指试探着揉按指下紧绷的肌肉,口内慢条斯理地往外不吐象牙,“您那些属下、亲信、哦,还有那个成日跟在你身后的表妹,一个个嘴上忠心耿耿,实际上连您受伤了都不知道,”他垂首,冰冷的面具贴上季承宁的手指,好像在乖顺地讨一个抚摸似的,“世子,好可怜啊。”
  季承宁面色骤厉,“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他声音越来越冷,瞬间下了结论:“流民攻城时你就在城内!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铁面具蹭过季承宁的指尖,奈何后者不为所动,只戒备地看着他。
  面具的主人闷闷地叹了口气,而后才回答道:“您猜猜看?”
  他一手落在季承宁耳侧,亲昵地为他勾去散乱的发丝,“猜猜看,我究竟是谁?”
  我猜?
  季承宁被气得发笑。
  当时城墙上足有近千人,每个人都看到他拉弓射箭,他用的是重弓,挽弓如满月,但凡有心人,都能猜到他可能拉伤了手臂。
  “此鬼”又能自由出入他的营房,必是他亲近之人!
  几十个人名迅速在心头过了一遍,季承宁张口便道:“李璧?”
  恶鬼狰狞面具下的脸色难看了三分。
  李璧?
  在季承宁心中,难道李璧可以与他这样,耳鬓厮磨,亲昵缠绵吗?
  还是说李璧意图不轨,有意引诱,季承宁有所察觉,故而有此一问?
  话音未落,季承宁先否决了自己,“不对,李璧没有那么大胆子。”
  江,江临舟没跟来,况且就算跟来了,季承宁觉得江公子对男人兴趣不大,先前他和梅雪坞不过是形势所迫虚与委蛇,而且,江临舟没有如此好的身手。
  “难道,”恶鬼淡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季承宁,看他唇瓣开阖,心口竟莫名地快速震颤了好几下,说:“难道你是陈缄?”
  一时静默。
  四下无声,季承宁能听到的只有对方越来越急,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被他说中了?
  季承宁精神一震。
  他刚要开口,却听对方笑了。
  平淡无波的声音笑起来像是机扩咬合发出的声音,艰涩又生硬,鬼气森森的,透出了股铁腥味。
  陈缄?
  恶鬼满口银牙险被咬碎。
  哦,他忘了,还有那个,与世子自小相识的,军医呢!
  鬼影捏住他的手臂,猛地低下头。
  面具的鼻尖轮廓与季承宁的几乎相贴,后者甚至感受到了,一股属于活人的,轻微震颤的气息。
  这活着的恶鬼阴阴测测地说:“世子,猜错了。”
  季承宁知道他猜对了对方也不会认,况且他委实想不到其他答案了,猜不出就干脆不猜,“既然都不对,你自己且说,你是……唔!”
  话未未落,扣在他小臂上的手指用力,季承宁毫无防备,瞬间只觉整条手臂酸胀交织,随着对方的有力,那感觉怪异极了,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皮肉而出,针刺般地痛楚之后,紧绷的肌肉登时放松,经脉通畅。
  可舒服往往比疼更加难捱。
  季承宁被他揉按了几下差点叫出声,连额角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尖齿狠狠地咬住殷红的唇瓣,咬得唇肉深陷、发白。
  鬼影看得蹙眉,掰开季承宁的脸就把手指插了进去,“咬。”
  他命令。
  季承宁毫不客气,张口就将抵在他唇上的手指狠狠咬住。
  皮革冷腥,好像从血水里浸泡过,弄得季承宁想吐,然而细闻之下,竟能嗅到点残存的香气。
  如同腐肉上,开出一支洁白无瑕的花。
  口涎不受控制地淌下。
  鬼影揉按他手臂的动作顿了顿。
  “蠢货。”
  鬼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的脸。
  季承宁本就心烦意乱,闻言更烦躁,两排牙齿上下狠狠一扣。
  “咔吧。”
  尖齿嵌入指骨。
  不是调情的力道,而是,恨不得把骨头咬断,嚼碎。
  鬼影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趁机又探入一根手指,撑开,“好凶。”
  季承宁喉口发颤,含含糊糊道:“那你就给我滚。”
  “您明明喜欢我这样对待您,”鬼影好像爱看极了他恼怒的表情,捏抬起他的下颌,柔声问:“为什么要佯做反感?”
  喜欢?
  季承宁先冷笑了声。
  然后,他发现,他的确无法反驳。
  他确实喜欢“祂”带给自己的感觉,汹涌到了极致的情绪如同潮水,一波一波,足以湮灭所有折磨得他彻夜难眠的心绪。
  将他全然笼罩,能沉浸其中,偷得半刻安闲,天地苍生两不知。
  季小侯爷思绪瞬间流转,再开口,声音沉闷又低落,“因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鬼影怔然半秒,似有些不可置信,“只因为这个原因?”
  “不然呢?”季承宁听他话音有些迟滞,唇角悄然上扬,他攀附着对方的手臂撑起身体,轻轻叹了口气,“我根本不知道你谁,是男是女,是人是鬼,如此,轻薄待我,”他意有所指,“叫我怎能不心生反感?”
  恶鬼沉默。
  季承宁伸手,不知是真看不见,还是故意,摸索着、缓慢地,去碰对方紧绷的颈。
  那处肌肤在发颤。
  季承宁循循善诱,“我想要与你坦诚相待,全无隐瞒。”
  恶鬼并没有制止季承宁的动作。
  他只是冷笑了声,“世子好美色,若是看出某貌不惊人,平平无奇,”说到后来,颇有些咬牙切齿,“岂不是,立刻就将某抛之脑后了?”
  手指轻轻擦过肌肤。
  季承宁第一次注意到,对方的皮肤其实很光滑,线条荦荦,即便不去看也知道他必定形貌修长削刻。
  绸带垂在耳后,随着主人的动作下滑,与长发纠缠在一起,欲落不落。
  季承宁轻轻道:“我其实,是很喜欢你的。”
  此言既出,他心头倏地涌起了一股奇异的,悸动。
  不是哄骗人的愧怍,而是一种期待。
  期待对方,会流露出怎样的反应。
  蛊惑的话音在侧颈震颤。
  季承宁说什么?
  恶鬼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他像是被喜欢这两个字砸懵了,素日里冷淡无波的眼眸冰裂似地涌动出点茫然。
  他说喜欢他?!
  他狠狠攥住指环,然而紧贴指根的冰冷器物却唤不回丁点理智。
  一时间惊怒喜嗔种种情绪交叠,逼得他脑海一片混乱,有一瞬间,他当真想扯下面具,死死地盯着季承宁的眼睛,问他:“世子看过我的样貌了,还喜欢吗?”
  而后,不管季承宁回答什么,都要一遍一遍地逼迫他说出喜欢二字。
  听他声音沙哑,再无法拿甜言蜜语哄人。
  不行。
  岌岌可危的理智拼命阻止。
  他该知道季小侯爷的喜欢能随随便便给任何一个讨他欢心的玩物,此言虽含情脉脉但又轻佻无比,不值得自己相信。
  该扯下季承宁在他面具边缘的手指。
  指尖刮面具,明明隔着一层玄铁,却带着种勾魂摄魄的痒。
  他听得见自己污浊的吐气。
  瞳孔不可抑制地缩紧,他忽地想起季承宁方才射出的那一箭。
  踔厉风发,势若破竹。
  仿佛被射中的不是紫衣人,而是——
  他。
  被箭簇贯穿喉咙,却还没有死,跪到在血泊中苟延残喘,只能仰望着冷冷看他的猎手,唇瓣嗫嚅,破碎的喉管发出嘶嘶的声响。
  可被箭簇穿透脖颈的速度又太快了,他甚至感受不到疼。
  只有迅速失血带来迷醉的、冰冷的幻觉。
  季承宁的手指已经扣到面具边缘。
  恶鬼猛地回神,一把攥住了季承宁的手。
  “唰啦——”
  衣料擦磨。
  季承宁含笑、又含情的眼睛蓦地发沉,他本就不是很有耐性的人,能屈尊降贵地哄对方一息,此人就算不感激涕零,也该百依百顺。
  恶鬼冷笑了声,低下头,淡色的唇瓣开阖,在季承宁耳畔吐出几个字。
  轻佻缠绵得,近乎下作。
  小侯爷劈手给了他一耳光。
  “啪!”
  这一巴掌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在这种事情上俩人都极其有默契,床剧烈地摇晃,纱帐起伏——竟是又打起来了!
  “撕拉——”
  落在身上的纱帐被两人扯开,绸条早不知去哪了,季承宁欺身而上,目标乃是恶鬼未被铁甲覆盖的喉咙。
  床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