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季承宁被这番厚颜无耻之言生生气笑了。
  张问之申请只免一年的税是为了讨好上官,现下居然能如此厚颜无耻地说出,是为了不让朝廷费心!
  陈崇接口道:“将军,事态紧急,虽然是我等无能,但……”
  余下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季承宁冷声截断,“确实是你们无能。”
  陈崇被噎了一下,面色由红转青。
  季承宁霍地起身。
  袍角在半空中割出一道凌厉的线,众人被吓了一跳,立时不敢再多言。
  季承宁扬声道:“李璧,把本将军准备好的东西拿来。”
  众人无不紧张地看向李璧的方向。
  但见个英气的青年军官双手捧着本厚厚的册子进来,毕恭毕敬地奉上。
  季承宁抓起册子,“嘉平十六年五月,兖郡大灾,朝廷拨银两十五万,粮食二十万石,免去一年赋税,”他寒声道,他看向面色惨白如纸的张问之,“张大人,本将军且问你,银钱和粮食何在?”
  张问之不想季承宁竟调出了去年的旧文书,结结巴巴道:“回,回大人,赈灾业已用尽了。”
  季承宁再按耐不住怒火。
  自从为官之后,季承宁觉得自己的脾气实在太好,太收敛了,以至于这些个畜生都敢蹬鼻子上脸!
  城外层层叠叠的尸坑与衣衫褴褛,衰弱得已经不成人样的叛军的脸在季承宁眼前飞快闪动。
  最终,凝成了一张张惶恐的、悄然观察他反映的、置身事外的脸。
  他哈了一声,“靡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本将军到任时,粮价竟还能高到如此地步,朝廷怎么养了你们这等尸位素餐以权谋私的废物!”
  张问之好歹也是一方长官,脸色被气得通红,肩膀剧颤,好像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了。
  一与张问之亲近的官员一下扶住张问之。
  “还望将军明鉴,并非是我等铺张浪费,没有将银两用在正途,而是,而是粮价实在太贵,本地又无粮食,只得从外地调运,除却粮食本身的价格,一路上雇佣护卫、人吃马嚼皆是不菲之数。”
  话音未落,却听一道冷森森的声音开口了。
  “朝廷要求各郡县都设置常平司,为的就是粮价低迷时由官府收购粮食,以防谷贱伤农,而在粮价疯涨时开仓放粮,按诸位先前所说,赈灾的银两都拿去收购高价粮食了,常平司先前在做什么?”
  季承宁满腔怒火都顿了几秒。
  他看了眼崔杳。
  崔杳如此熟悉朝廷官职构建,连浸淫官场多年的官员恐怕都要自愧弗如,他——他表妹真厉害!
  话一出口,崔杳第一反应是去看季承宁。
  世子会不会觉得他知道的太多了,居心不良,必有所图,世……四目相对。
  季承宁弯了下眼。
  只一个轻微得几乎无法注意的小动作罢了。
  于是,崔杳莫名其妙地放下心来。
  众官员静默,半晌,才有人道:“回大人,下官等没料到大旱能持续两年,先前储存的粮食早就,”他顿了顿,“早就不足了。”
  话音未落,一官员嘟囔道:“将军的话也不全对,百姓虽然难,难道我等就容易吗?谁人的银钱不是一把一把积攒下来的产业,那些个贱——百姓,不知劳作,以至于现在面对一点灾害连防卫之力都没有,只能等着官府救济,我们也不是神佛,岂能人人都顾及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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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扭曲——爬行——滚到老婆面前——递玫瑰
  对不起老婆,我失联了。
  本章红包掉落,久等。
  第75章 “好喜欢……承宁。”……
  此言毕,立刻有个儒商打扮的中年人接口,好似极苦口婆心地劝告道:“季将军,请恕下官直言,现下当务之急应是平定鸾阳。”
  “是啊,”一官员叹息,面上浮现出几分忧国忧民般的怅然之色,“鸾阳未定,纵然您一直蒙受圣恩,然而叛军未灭,饶是您,恐怕也会被陛下责问。”
  好吵。
  崔杳心道。
  如簧的舌在口内翻涌,活像肥大的红肉虫蠕动,崔杳冷眼看着,便生出了种,想要将这些虫子,一一碾碎的欲望。
  好吵。
  他几要起身。
  一只手轻飘飘地落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压了下,是,崔杳的动作猛地顿住——季承宁的手。
  于是满眼杀气顷刻间散得丁点不剩,崔杳抬眸,淡色的眼睛里浮现出了点担忧和问询。
  落入季承宁眼中,就是表妹手足无措地询问他该怎么办。
  季承宁拍了拍他的肩。
  力道很轻。
  却让崔杳莫名地心静。
  他盯着对方的指尖,忽地生出了种想以面去贴蹭,去讨好的欲望。
  长睫轻轻地颤抖。
  季承宁收回手。
  张问之置身事外地看了半晌,见季承宁态度不似方才那般强硬,才起身,慢吞吞地踱步到他面前。
  官员生了张儒雅的笑面,单看形容,实在令人忍不住信赖,他压低了声音,循循善诱道:“将军为何非要同下官过不去呢?下官等与将军虽非同气连枝,但现下,”他勾唇,“将军与下官也算在同一条船上,您这样折腾,船翻了,与您又有什么好处?”
  话中的威胁之意显而易见。
  季承宁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平静道:“不是本将军非要同你们过不去,而是你们在为难我。”
  他扫了眼张问之,眸光锐利而冷冽,看得张问之下意识想要后退。
  反应过来后张问之心中恼怒更深,挺起胸膛。
  他姿态桀骜,语气却毕恭毕敬,“哦?将军此言差矣,自将军到兖郡,兖郡官府上下对您无不毕恭毕敬,有求必应,为难二字,不知从何而来?”
  季承宁弯唇,声音极明朗道:“张大人,”他唇角笑意更深,可眼神却寒冽如冰,“万年坊的冯老板是你第八房小妾的亲弟弟,按辈分,也该叫你一声姐夫。”
  张问之神色惊变,口中却犹自强撑道:“是,是又如何?”
  季承宁不再理会他,视线冷冷地撒过众人。
  “万年坊、富贵居、和乐斋,这些个铺子背后皆靠着大树,于诸位大人才是真正的,同气连枝、休戚与共!”
  不待张问之辩解,季承宁继续道:“自兖州受灾以来,朝廷拨发的银两你们上下克扣,赈灾粮食敢以次充好,拿掺杂了砂砾的沉粮换新粮送到米店,再高价卖出,更有利欲熏心的畜生,囤积粮米,操控市价,你们干的这些丧尽天良的勾当,真以为本将军一无所知吗!”
  他目光锋利若刀,尖刻地落在张问之惨白的脸上。
  他语调忽地压低,微微有些沙哑,萦绕在张问之耳畔,“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啊,张大人。”
  季承宁,季承宁怎么知道这些事?
  是谁告诉他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
  张问之又惊又怒,以至于方寸大乱,口不择言道:“下官寒窗苦读数十载可不是为了受今日之耻,将军毫无证据就来污蔑本官,本官宁死不受此羞辱!”他一甩袖子,“诸位大人,本官还有三分傲气,天潢贵胄在前也跪不下去,季将军,你好自为之!”
  他恨恨地瞪了季承宁一眼。
  “告辞!”
  张问之一走,众官员犹豫了下,也都忙起身迎了上去。
  朝天观不大,张问之才走几步就到了门口。
  “咔!”
  守在门口的军士拔剑,寒刃出鞘,冷光瞬间照得张问之眼前泛白。
  他又怕又怒,“你敢拦我?”
  铁甲下的军士静默无声,笔直地立门口,持刀相迎,如同铁铸。
  刀刃近在咫尺。
  张问之急促地喘息。
  若他此刻回头向季承宁俯首认错……不,不,这个想法被他断然否决,季承宁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些事,就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成败在此一举,他今日若不压住季承宁,必后患无穷!
  跟上的官员见状也生出了几分胆气,厉声道:“我们要出去!”
  “我等又没犯罪,季将军凭什么拦着我们,不让我们离开?”
  人群黑压压地挤到门口。
  季承宁平静无波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看来,张大人不愿意与我深谈了。”
  张问之听他语气似有松动之意,刚要转身,下一刻,却猛地顿住。
  他慢慢地、仪态端庄地转过身,面对季承宁道:“非是我不愿,而是季将军刻意为难,恕我难以从命,不止是我,”他偏头,长袖在半空中一扫,“下官这些同僚更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