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话音未落,即有官员连声应答,“我等皆听从张大人吩咐!”
  应者如云。
  恐惧愤怒到了极致,反倒生出了无边的胆量,众官员隔着张问之,昂首挺胸地与季承宁对峙。
  季承宁环顾了一圈。
  素日里最讲究仪态体面,高高在上的官员豪商们此刻皆眼眸充血,深深地嵌在热汗流淌的脸上,眼珠幽幽地发着光。
  像极了,磷火。
  他们盯着他。
  都在等待着,他能够主动低头。
  季承宁语气依旧平和,“当真,不可谈了?”
  张问之闻言心中一喜。
  季承宁这是打算松口了!
  众官员也都面露喜色,心道:强龙难压地头蛇,他季小侯爷简在帝心如何,身份尊贵又如何,真到了地方,还不得仰他们鼻息行事?
  张问之强压心头狂喜,断然道:“不可!”
  他言之凿凿,“就算将军写折子弹劾下官,将下官送到三司面前严刑拷打,下官绝不肯低头,哪怕杀了下官也……”
  他话没来得及说完。
  “噗嗤!”
  是利刃刺穿了什么绵软的东西的声音。
  血红飞溅。
  温热的液体落到张问之口中,他似乎有些茫然,下意识咂摸了一下嘴唇,尝到了股格外腥咸的怪味。
  所有的噪音都在一瞬间远离身体。
  他最后看见的是同僚们一张张因为惊惧而扭曲的面孔。
  与鲜红交错,落入他眼中,竟幻化做了无数向他索命讨债的鬼面。
  怎……?
  但他已经来不及细想,喉咙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热气腾腾,可他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手指不由得抚摸上脖颈。
  他什么都没摸到。
  下一刻,身体轰然倒下。
  “砰!”
  季承宁持剑的手缓缓放下。
  他的动作如此镇定,以至于每个人都能看清他的动作,看清这把剑有多么锋利,切断人的脑袋就像划破了一张纸,连血都不沾刀。
  “咯咯——”
  喉结紧绷地嘎吱作响。
  恐惧到了极致,人反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惊恐地看着季承宁。
  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张问之依旧在朝天观,只不过,身首异处了而已。
  可季承宁面色毫无变化。
  杀了张问之于他,仿佛比碾死一只蚂蚁更容易。
  季承宁居然,居然真的敢对张大人动手——众官员不约而同地想到,惊惧得浑身都在发抖,连,连张大人都被杀了,那他们焉能有命在?
  他们想逃跑,双腿却沉若灌铅。
  只能拿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自虐般地,一遍一遍地看着季承宁。
  他们不敢低头,怕低头就会撞上张问之死不瞑目的眼睛。
  胃里的清茶和糕点的碎渣在疯狂翻涌。
  正在腹内翻江倒海之际,浓郁的香气拂面而来,馥郁华贵,他们从来不知道,在恐惧到了极致时,连香都能让人窒息。
  有人僵硬地、幅度很小地转了一下头,去看香气的来源。
  大约是朝天观内的老道士想讨好季承宁,空场的香炉内上不知何时点起了檀香。
  老道士烧得太多,太重,以至于烟气形成了实质。
  香烟袅袅,亲昵地拂过青年将军的面容。
  在缥缈的白气中,季承宁的面孔俊美到了极点,寒意和煞气将他两点乌黑的眼睛浸得异常明亮,远甚他掌中三尺锋刃。
  他们被吓得肝胆欲裂。
  此人简直,简直是杀神降世!
  崔杳喉结剧烈地滚动。
  承宁……
  他该移开视线,至少该流露出些见到死人的惊惧。
  可他偏生像是被刀刃刺穿,钉在了原地似的,目不错珠地盯着季承宁。
  看季承宁杀气腾腾地抬起剑,仿佛被抵住喉咙的人是自己,连呼吸都不畅。
  此时此刻,季承宁的语气竟然还是平静的,“张问之贪昧救灾银两,其心歹毒,其行可诛,鉴于尚在战时,本将军即先斩后奏,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被吓得面孔惨白,皆不敢吭声。
  “我说的话,你们明白了吗?”季承宁心平气和地问。
  众官员抖若筛糠。
  不知是谁双膝先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余下众人见势不好,倒头就拜。
  “是,是,下官明白了!!”霍闻连声道:“下官三日后,不,明日下午就将平抑粮价的章程给您送过去!”
  张问之的尸体倒在地上,血色蔓延,流淌过石砖。
  暗红填满缝隙。
  他们叩头时才注意到,这不算平坦的地砖上其实篆刻着花纹,血液淹没尘土,迅速地沿着线条蔓延。
  但他们从未低头看过。
  三千莲花盛放在他们脚下,汲取了人的血肉疯狂地生长着。
  大慈大悲。
  季承宁踩过满地血莲。
  “哒——”
  血珠飞溅。
  ……
  季承宁和崔杳回去时乘坐了马车。
  一路上,总会找些话同季承宁说的崔杳反倒无言。
  季承宁等了又等,等了半日只等到表妹时不时地拿眼波悄悄扫自己,被发现就立刻收回视线,活脱脱一副受惊的模样。
  他没忍住自己先开口了,“阿杳,你可觉得我太心狠?”
  比崔杳回答先到的是他的手。
  崔杳动作幅度很轻,很小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不,属下以为,将军宅心仁厚,”崔杳如同擦拭什么奇珍异宝似的,以手帕裹住手指,划过季承宁方才握剑的掌心,所到之处,皆带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痒,“没有祸及张问之家人。”
  季承宁闻言冷笑,“不是本将军要放他一马,而是还没有腾出功夫收拾他们。”他心烦,手指习惯性地敲了敲。
  正敲在崔杳手掌上。
  指下触感,细腻而冰冷。
  季承宁偏头。
  崔杳在看他。
  以一种,专注到了极致,几乎能将人吞没的目光看着他。
  淡色的眼眸如同不见底的潭,风平浪静,然而深碧色的水下却晦暗难明,不知栖息着什么剧毒的凶物,只等面前人放下警惕,就,一口咬上他的喉咙。
  季承宁要收手的动作一顿,“怎么了?”
  崔杳喉结滚动,眉眼低垂,极驯服温顺的样子,“回世子,无事。”
  一路无话。
  而后马车行至军营,崔杳回房,季承宁则处理了一些杂务。
  事多且繁,待季承宁去休息,已是半夜。
  关上门,大步踏入卧房。
  季承宁先闻到了一股淡雅的茉莉香。
  他倦怠的精神猛地紧绷,他手一把压在匕首上,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犹豫了几秒。
  正是这几秒的犹豫让他错失先机。
  那得寸进尺的恶鬼倾身上前,无害的茉莉水香气拂面而来,与那温软的香气一道袭来的还有一双冰冷有力的手。
  一把将他揽到怀中。
  季承宁抬手就要给这混账东西一耳光,不料,比他更快的是个湿润微凉的东西。
  覆在他的唇上。
  季承宁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那柔软的东西在他唇上擦磨,碾压,力道大得要命,好像要将他直接吞下去。
  呼吸瞬间急促而黏腻地交融。
  “好喜欢,”恶鬼唇间泄露出痴惘的喃喃,梦呓般地缠绵黏腻,“好喜欢……承宁。”
  第76章 “我喜欢承宁,承宁喜欢我……
  在他唇上研磨碾压的玩意,分明,季承宁只觉得头皮轰然炸开,分明是那恶鬼的唇瓣!
  凉,但是很软。
  混杂着血腥味的茉莉淡香与黏糊糊的呼吸一道扑在脸上,又急又重,他不得章法,不知要领,几乎是凭借着撕咬的本能去亲吻。
  像蛇。
  或者,是什么其他既冷血,又有剧毒的玩意。
  急促的呼吸扑在脸上。
  季承宁被他咬得唇瓣钝痛,拿舌尖一扫就能尝到细细密密的血味,季承宁还没被人这么凶神恶煞地亲过,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恶鬼终于蛰伏不住了,要将他连皮带骨活生生地吞吃了。
  他猛地偏头,错开对方,抬手就想扇过去。
  月色熹微,透过营房不大的窗子洒进来,正好落在那人的眼睛里。
  他不期与季承宁突然对视,猛地别开视线,而后被季承宁捏着下巴,强迫他转过头。
  眼神慌乱,甚至因为不知道怎么做流露出了几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