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放箭,快放箭!”
  沉重的城门辘辘作响,叛军若潮水般地涌出,为首者亢奋得面颊通红,挥动着手中武器,“将军说了,谁若能生擒季承宁,赏千金!”
  利箭迎面而来。
  季承宁猛地偏头,箭簇掠过他的耳畔。
  猩红飞溅。
  他顾不上疼,只把怀中的小姑娘遮得更严实,策马狂奔。
  身后,呐喊声马蹄声不断,好似近在咫尺。
  钱小九在季承宁怀中瑟瑟发抖,她不敢抬头,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季将军,你把我扔下去吧。”
  此言既出,她心口惴惴狂跳,她早听说过季小侯爷嗜杀成性,生吞小孩心肝的传闻,死死地闭着眼睛,等待季承宁将抛下。
  下一刻,她听见季承宁嗤了声,“胡话。”
  钱小九一怔。
  季承宁的语气显然与温柔不沾边,一股莫名的安定却顺着心口溢出,汨汨流淌全身。
  话音未落,有兵士搭弓,瞄准了季承宁的后背。
  “嗖——”
  利箭贯颅。
  一蓬血花从那兵士的眉心喷溅而出。
  季承宁霍然回头。
  预先埋伏好的骑兵一齐涌出,方才射箭之人放下手,面孔依旧是玉人般的温润,又一如死物地毫无表情。
  却在放下弓箭的刹那,一下攥紧手指,指骨遽然遭受重压,嘎吱作响。
  精兵涌上,战局瞬间逆转。
  那支追出去的小队不期季承宁竟然留了后手,赶忙勒马掉头,朝城池狂奔。
  “别追了。”季承宁下令。
  萧定关此人心思匪浅,不择手段,贸然追逐那队兵士,弊远远大于利,更何况他们都没带攻城上墙的军械,难以登上城墙。
  众骑兵立刻调转马头,簇拥着季承宁往兖郡的方向奔驰。
  黄沙阵阵,疾风掠过人面,季承宁不知想到什么,猛地回头。
  相隔百丈,他早已看不清人,唯见人影幢幢。
  可他却莫名地感受得到,萧定关正死死地盯着他。
  季承宁勾唇冷冷一笑。
  那边,城楼上,萧定关手中的箭杆被轻而易举地折成两断。
  “咔嚓。”
  张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洇湿了后背,“将军,是属下无能,”他磕头如捣蒜,“还请将军看在属下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绕属下一条贱命,为将军效力!”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将军非但没有怒斥他,反而低低地笑出了声。
  喉头软骨擦磨,低沉得令他毛骨悚然。
  季承宁走时什么都没说,但他却已经读懂了他的意思——我只身劝降已仁至义尽,是你萧定关执迷不悟,来日战火纷起,生灵涂炭,皆是你一人之罪也!
  “将……将军?”
  在场官员皆大气不敢喘。
  “钱小九通敌叛主,或为其姐唆使,”萧定关淡淡地说:“将钱氏姐弟的尸骨挖出来,暴尸三日,以儆效尤。”
  张让头重重捶地。
  “是。”
  ……
  季承宁率军一停不停,径直回城。
  钱小九是个孩子,又是个小小的姑娘家,季承宁没法将人带进军营,便命人选了一忠直老实的军户家代为教养,额外拨出百斤粮米给这家军户,又派了军医过去给钱小九检查。
  至于季承宁……方才还威风八面的季小将军自与属下分别后,就一直耷拉着脑袋,连眼皮都不敢抬。
  生怕同崔杳对视。
  怕,笑话,怕他是不怕的。
  但他这个表妹发起怒来伶牙俐齿,又很是难哄,能不吸引表妹注意力还是吸引的好。
  他自觉藏得老实,奈何那么高大一个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显眼得要命,崔杳就算是个瞎子就觉察到了,何况,他满心都系在季承宁身上。
  季承宁单手拉缰绳,接钱小九的手臂软绵绵地垂着。
  方才不觉得疼,与阿杳独处后,许是四下太静,他心不静,左臂处痛楚尖锐,好像里面卡了几片碎刀碴,磨得他喘气都疼。
  小将军眼眸一转,先发制人,“嘶。”
  疼是真的,装模作样也是真的。
  哼唧完立刻抬眼看表妹,小心翼翼的,生怕得表妹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二人对视。
  季承宁惊悚地瞪大双眼。
  崔杳眼眶通红,显然不是副要斥责他的模样。
  下一秒,窝在眼眶中,悬而未决的泪珠落下。
  “吧嗒。”
  他生得个仙姿佚貌的玉人模样,落泪时更似玉髓溢裂,看得季承宁心口剧震,一时间愧怍怜惜交织,说不出什么滋味。
  可这好似生于九天的人眼底一片浓郁的血红,又平添十分鬼气,目不错珠地盯着季承宁,好似要将他生剥活吞。
  阿杳哭了?
  季承宁被这滴泪惊得险些从马上滚下去。
  “阿杳,我……”
  崔杳倏地转头,竟一挥马鞭,纵马离去。
  季承宁还完好的手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道:“好大的气性。”
  但这话他只敢说给自己听,断断不得大声,真叫表妹听了去。
  他拖着多灾多难的胳膊慢吞吞地骑马往军营去。
  钱小九虽然不重,但从城墙上砸进他怀里冲击力委实不小,他方才且战且退,另一只手挥刀挥得几要抬不起,就干脆慢点走,免得牵动伤处。
  然而不多时,他就又听见了笃笃笃的马蹄声。
  季承宁抬头。
  不远处,崔杳骑马飞奔而来。
  “世子。”他声音冷冰冰,可哑得厉害,“请下马。”
  季承宁愕然,“在这?”
  他一转头,发现此处乃是兖郡的官署,不过自从他处置一通官员,又让胥吏都搬到军营住,在他眼皮子地下干活后,此处就空了下来,只留几个老仆扫撒。
  他不明所以,但既然崔杳开口,他想也不想就翻身下马。
  崔杳立刻上来扶他。
  季承宁见崔杳冷着一张脸,哎呦了声,刻意得但凡不是傻子都听得出。
  崔杳听他装模作样,神色反而不似刚刚那般难看,力道放得更轻,“活该。”
  季承宁佯做不满,“怎么同你家将军说话呢?”
  我家将军?
  崔杳动作一顿,心中郁气无端被冲淡了好些,面上却不显,四平八稳地说:“小心走路。”
  二人一路入正堂,崔杳扶着季承宁坐下。
  季承宁眼见着他从袖中取出了几个瓶瓶罐罐,竟还有夹板和绷带,这才明了,“原来表妹方才是回去取药了。”
  崔杳不答。
  季承宁看得有趣。
  崔杳喜洁,各类东西都是按照大小高低摆好,连这些药瓶都不例外。
  “阿杳,你通医术?”季承宁笑眯眯地问。
  手臂痛若钝刀磨骨,尖锐的痛楚一抽一抽地涌上来,他面上的笑容反而比方才更粲然。
  崔杳轻声细语地回答:“原本不会,在世子身边久了,也就会了。”
  他指尖一亮,季承宁定睛看去。
  一片薄削的刀夹在他二指间。
  “世子,”崔杳的声音彬彬有礼,“请您将上衣脱下来。”
  不等季承宁回答,指尖那抹寒光唰地映照在季承宁眼前,“还是,您动弹不得,要属下帮您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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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明早起来修一下。
  第86章 “要我轻些吗?”……
  季承宁猛地往后退,还完好的手紧紧地压着衣襟,一双桃花眼羞愤地看崔杳,好似在看要轻薄自己的登徒子。
  他佯做嗔怒,“男女授受不亲!”
  三分真意,七分作伪。
  崔杳抬手。
  锋利的小刀夹在骨节分明的指尖,寒光熠熠,如同蛇牙。
  季承宁一缩脖子,拿腔拿调地威胁:“别碰我,你再动手动脚我就叫人了。”
  崔杳垂眼。
  季小侯爷坐在一把破破烂烂的椅子上,一只手臂护着胸口,方才折腾得满头乱发,毛茸茸地耷拉着,狼狈得比他俩养的小狗也差不了多少。
  其实是个生机勃勃的模样,偏生……崔杳目光划过季承宁的右臂,这条手臂此刻以一个很怪异的姿势扭曲,露出的肌肤青紫连片,肿得衣料都快遮不住,看上去极其骇人。
  偏生,太碍眼了。
  季承宁为了救人伤到自己,实在,太碍眼了。
  他浓黑密匝的眼睫下压。
  一抹戾气被死死纳进眼眸深处。
  不知为何,看得季承宁一阵心惊胆跳。
  怕,可说不出缘故,喉咙塞了流沙一般,又痒又疼。